第2章 第二章
艾瑞斯是一个特别的精灵。
他出生在神国荣光逝去的第二纪元，那时的精灵已不再是围绕着光明之神翩翩起舞的神使，而是燃起炉火、拿起弓箭，为保护大陆战斗的战士。
他在出世时，不仅得到了光明的赐福，也得到了战神的恩赐。
“以荣耀之名，你将战无不胜。”
手握盾剑的神明轻点了精灵的额头，于是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驱使着他斩下每一个敌人的头颅。
可偏偏，艾瑞斯的性格孤冷到了极点。据和他同时降生的艾莉娜统计，“冷笑三次，讥笑五次，皮笑肉不笑无数次，”她掰着手指头数着，“大笑——我无法想象艾瑞斯大笑的样子，零次；狂笑——这个略过；微笑一次……还有什么‘笑’吗？”
陪她一起盘点艾瑞迪斯之主、无畏之人、战争的支配者、伟大的精灵领主艾瑞斯“令万千精灵少女”沉迷的笑容。
“这个评价是卡尔斯给的。”艾莉娜说，“另一位精灵领主，你以后说不定会见到他。”
“称号呢？比如‘无畏之人’。”碧洛迪丝问，她从未见过艾瑞斯领兵战斗的样子，东大陆的生活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一成不变，枯燥如智慧之神口中的哲学之语。
“这个呀，”艾莉娜流露出几分对往事的怀念，“是我们的父亲星陨的时候，他一个人冲进了亡灵军团，从‘爱欲’的手中带回了父亲的遗体。”
碧洛迪丝从未谋面的父亲，是光明之神亲手创造出的七十七个精灵之一，体内流淌着神的一滴血，并将它传给了孩子们。
“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温和，与几乎所有的精灵一样温和。”艾莉娜摸了摸妹妹长至脚跟的金发，让她不要太过伤感：“他将永远在群星之间为我们赐福，和母亲一起。”
光明包容万物，身为光之子的精灵们性情也是如此。他们热爱这片由母神创造的大陆，热爱一切应被赞颂的美好之物，所以才会在黑影入侵之时自请离开神国，和邪恶殊死相战。
但艾瑞斯不一样。
他是北方冰原之下永被冻结的一泓湖水，是西方圣山之上最冷的一捧积雪，千百年如此，千百年不变。
傲慢与冷漠，他生来便具有这两种原罪。
“生命之神在我俩出世的时候大概念错了祷词，冲动和热情全给了我，淡漠和无情都给了他。”艾莉娜叹道，“而你呢，则是把我和艾瑞斯的美貌都抢走啦！”
碧洛迪丝笑着去打她，两个精灵在花园里你追我赶，最后齐刷刷撞到一块散发着寒气的大冰块上。
现在，这个“光凭”眼神就可以冻死人的大冰块，正站在鎏金桥上等着她们。
即使在得到爱神赐福的精灵中，艾瑞斯的长相也称得上一句惊艳，否则卡尔斯领主不会开“令万千精灵少女沉迷”的玩笑。
他的眼里流淌着翡翠之绿，唇上点着玫瑰之红；铂金长发在朦胧的月光下浅淡如雪，疏离又圣洁，如同一位远古的神明。
此时，这位不知名的“神明”眼中跳跃着幽蓝之火，随时都将喷涌而出，将两个胆大包天的小精灵烧到跪地求饶。
不怕死的艾莉娜眨了眨眼，飞奔过去，企图来一个感人的兄妹相拥：“哥，你怎么亲自来迎接我们啦？多不好意思。”
在艾瑞斯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中，她的脚步逐渐沉重，最后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一边，等候兄长的发落。
靠你了，妹妹。她满怀希望地看了碧洛迪丝一眼。
“去哪里了。”艾瑞斯问，走近了这个最小的妹妹：“回答我，萝丝。”
碧洛迪丝踮了踮脚，藏在背后的胳膊将手里的东西扭了几下，才慢慢拿出来，送到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前：“送给你。”
她献上了一个由蓝色小花编成的花环，雏菊般的小花瓣由边缘到花蕊呈现渐变的蓝白色，是开在落月森林深处、极为罕见的蓝苑花。
人类称呼它们为“梦境之吻”，因为它们的花香可以驱赶梦魇。
不过，这个功效对于很少做梦的精灵来说并不重要。在精灵的眼中，蓝苑唯一能够称道的就是开花时的美丽。
“今天并非重要的日子。”艾瑞斯说，出于严谨还补充道：“昨天和明天也是。”
碧洛迪丝的睫毛颤动着，眼睛湿润如温顺的小鹿：“就是很像送给你。”说完歪了歪头，无辜又天真地问：“不喜欢吗？”
沉默片刻，艾瑞斯终究是接受了这个解释，低下头，像正在受封的骑士那样，让她为自己戴上花冠。
将蓝色的花放在金发间，转了转，选出了一个最好看的角度。碧洛迪丝的手在离开花朵时顺了顺其中一朵有些卷曲的花瓣，好让它能够遮住额上的绿色印记。
精灵们眉间特有的绿叶是长生的象征，形状既像一枚树叶，也像生命之树吻过他们的额头。
可艾瑞斯不喜欢。
艾莉娜猜测是因为这个绿叶太明丽了，不符合领主大人高冷的形象；碧洛迪丝却觉得，原因是艾瑞斯厌倦了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生，厌倦了西大陆此起彼伏的战火。
所以他们远渡赤色之海，到东大陆定居。
“只是为了它们？”回去的路上，艾瑞斯又问。
碧洛迪丝想了想，说了一半的实话：“想出去看看。”
像是早已猜到这个答案，艾瑞斯说：“明天我们可以骑上埃通和弗洛去散步。”
埃通，浑身雪白的雄狮；弗洛则是长着火焰般鬃毛的八足战马。
从坐骑的选择上，艾瑞斯的确和战神很像。
“才不要呢。”碧洛迪丝有些嫌弃道，“它们会吓跑……可爱的小兽们。”
她想起被放置在山洞里的混血男孩，瘦弱，无助，仿佛一头失去父母的、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幼崽。
夜幕下的精灵之城被月光披上了层薄纱，为这座人类所不知的城市添上了梦幻的色彩；大大小小的建筑间漂浮着无数孢子，淡蓝微光浮动在每一个角落，像一个个四散逃逸的甜美梦境。
它们亲近平和的生物，总是喜欢跟在精灵们的后面飞，甚至会落满精灵的全身。
除了某冰块，大概是怕冷吧。
碧洛迪丝安安分分地走了几步，见艾瑞斯不再生气，就松开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地捉空中的小孢子们。
“真是个孩子呀。”艾莉娜摇头感慨，快走几步来到兄长身边：“祭祀和你说什么啦？”
艾瑞斯的速度越来越慢，拉开了和碧洛迪丝的距离，眼睛却还只是专注地望着这个在东大陆出生的小精灵：“最迟十年，我们就可以准备回去了。”
“难怪，你最近对她宽容得不像话。”艾莉娜的声音听上去很惆怅，“你说她以后会记得我们吗？”
艾瑞斯的回答是沉默。
碧洛迪丝没有注意到他们脸上的异常，微蓝的光点们在黄金宫殿前停下，分成两列，送别着精灵。
这座宫殿正如其名，全数由纯金打造，连后面小花园里的玫瑰都是黄金铸成，完美契合碧洛迪丝的审美。
是她成年礼的那天，艾瑞斯送的礼物。因为艾瑞迪斯没有储备这么多的黄金，还派了一队精灵伪装成人类的模样，去临靠着落月森林的蔷薇帝国搜集。
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名叫尤利西斯，曾在与亡灵的战争中不慎感染了黑暗的气息，于是成为了一个暗精灵。他在人类的帝国遇到了一位红蔷薇般明艳的少女，并与她相爱，没有再回到落月森林。
“人类，狡诈的种族。”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设计黄金宫的艾瑞斯冷笑着说道，让下首的精灵骑士将头埋得更低。
他在次日下达了关于尤利西斯的驱逐令，收回对方的所有荣誉，逐出艾瑞迪斯乃至整个精灵族，从此那位追寻真爱的暗精灵不会再受到光明之神的庇佑。
这件事碧洛迪丝并不知道。她奇怪过骑士长的失踪，而艾瑞斯给出的解释是战死了，在外出巡视时遇到了潜藏在精灵之城附近的高阶魔兽，力战而亡。
“他死于荣耀，战神将护送他的灵魂去往亡语之庭，他将与先辈们闪耀于群星之中。”
为了让她信服，艾瑞斯还为尤利西斯举行了精灵的葬礼，把他生前穿过的铠甲、拉过的弓箭放在往生船中，随着晨昏河漂去水天相接之处。
但这些，艾莉娜是知道的。
她和尤利西斯认识许久，亲眼见证了对方是如何从开朗外向变得沉默寡言，被邪恶污染成深黑色的长生之叶昭示着这个精灵不再纯粹，他因此遭到了同类的排挤，所以才会选择跟随艾瑞斯远渡。
尤利西斯在一开始是卡尔斯领主的部下，并不属于他们这支。
目送着碧洛迪丝消失在黄金殿门之后，艾莉娜踟蹰片刻，还是道：“我们遇到了个人类，在瀑布附近——你别瞪我，好冷，我冷得要说不出话了。”
艾瑞斯收回冰锥似的目光，碧洛迪丝已经回到了二楼的卧房里，此时正在露台上踮起脚和他们说晚安。
她身形纤细，即使已经成年，但依旧像棵才开始抽条的小树。
给了双生妹妹一个眼神，他们来到了艾瑞斯的寝殿，位于议事大厅后的翡翠宫殿。
一枚水晶球飘浮在魔法阵上，上面倒映出西大陆的影像：连绵焦土，精灵间的内战已经持续了近两千年。
艾莉娜忐忑地讲完了她和碧洛迪丝遇到了混血精灵，后者多活了数千年的她能够感觉到那男孩当时并未真正昏迷，身上还有股似有若无的黑暗气息。
“和尤利西斯长得很像，大约是他的孩子吧。”她说，“看来他过得并不好，不然不会让那孩子回来。”
“他已经失去了回来的资格，包括他的后代。”艾瑞斯盖上水晶球，柔和的月光倾泻到他们的身上，像光明之神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孩子们。
“那，最近是否要加强警戒？”艾莉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我看那孩子似乎是为艾瑞迪斯而来，也很执着，没准真能被他摸过来。”
艾瑞斯坐到了由黑曜石堆砌出来的基座上，长发顺着椅背垂到地上，和同色的月光纠缠到一起。
他沉思着，如同一位尊贵的国王。
“这件事交给你。”王者说，“悄悄的，不要让萝丝知道。”
“如果他执意不肯离去，群星将降下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