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江净秋至风姿绰 神器瑶琴显锋芒
座上方轻竹见众人吵的不可开交,拍拍手制止了众人议论,议论声逐渐停息下去,她才开口道:
“如众位所说,楚子期实在让人头疼。可也不是没有法子,若我记得没错……”
她转头望向桑榆几人,这才注意到桑榆身旁坐着的李青羊,她目光微顿,拧眉细看,越看越觉得像极了她那位故人。
桑榆挺起胸膛,身体前倾,遮住了方轻竹探究眼神,抱拳冲她道:
“方宗主尽管说。”
方轻竹收起思绪,笑道:
“我记得你们玄音宗有个符,贴于人额间,能将元神震出体外。他纵然是夺了舍,上了寻常人的身,可他这元神却能让他立时现出原形。”
桑榆紧皱眉头,她口中的符咒名叫“震魂符”,确实如她所说,能将生人体内元神震出体外不假。可此符咒危险至极,不可控因素颇多。若是使用不当,这人就保不住了。他一时没答话,就听方轻竹继续道:
“你们玄音宗就专管将此符大量制出来,分发给在场各宗门,将天下活人全试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个楚子期!”
桑榆回她道:
“此法虽能分辨元神魂魄,可若是用在凡人身上,只怕危险重重,若本身还有什么毛病,十成里有两成怕会保不住,不大妥。”
座下一人开口道:
“十成里有两成,那便是八成能活?况且你说有毛病的才有危险,那便不耽误什么。”
方轻竹接话道:
“是啊,这也总比我们没方向地找来的靠谱。”
桑榆抿唇不语,并没表明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方轻竹却不打算给他留这个口子,继续道:
“既如此,大家便各自领一处区域,将需要的数目报给桑宗主吧。”
场上人们这会都多少放松下来,觉着此举有望,开始算自己宗门所属位置有多少民众,没人去在意那两成的危险了。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宗门的长老面容严峻,皱眉沉思。
桑榆转头去望李青羊,询问她的意见。李青羊揉了揉发紧的眉心,道:
“我自然希望早日将那混账翻出来,可……”
她认真盯住桑榆的一双眼,问他道:
“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桑榆回她道:
“这“震魂”符分两张,一张震魂,一张收魂。其间需要考虑周遭环境,还要注意收魂的时间。若是晚了,魂魄便会消逝于世。若我来用,也不敢说十成十没问题,她如今要大肆下发下去,那些修士们手上没个轻重,只怕死伤不在少数。”
李青羊叹一口气,道:
“兴许是机缘还未到,哪怕我白折腾,我也不能叫无辜的人枉死。”
桑榆见她和自己想的一样,面上立时明了了。这符咒攥在他们自己手里,他只要不乐意,别人总不能硬抢。
他站起身,朝众人一拜,道:
“此法危险至极,一招不慎便会害死一个人的性命。我自然体恤大家的心切,与各位同仇敌忾,可此法实在不行,抱歉。”
话罢,他又抱拳一拜,便坐下了。众人都沉默下来,才有了点起色的脸又黯淡下去。
方轻竹望着桑榆倔强侧脸,开口道:
“你们玄音器宗原是投在了广云门下,你父亲桑林与她情深意重,若他今日在此,定不是这一番说辞。斯人已去,我这姐姐的一番苦心,到底是错付了。”
她自袖子取出一方丝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整个厅里头安静得很,只剩下她抽泣的声音。
李青羊紧咬薄唇,敛眸望着眼前,可她视线也聚不起来,只胡思乱想着。
她口中的姐姐,是她的生母,她何尝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更恨更急。可她也不能因为这一个人的仇怨,让天下人以身犯险。若是没有人死伤便罢了,但凡死了一个半个,她就是报了仇,心里怎么能过意得去呢?
正安静着,忽然听见一声空灵的风铃之声,一个陌生的女声响起,她道:
“别假惺惺的了,口口声声姐姐妹妹的,她泉下有知听见你这话,也要吐个一壶。”
李青羊抬头,见一个翩跹身影婀娜走进来。她一身素白纱衣,长发及腰,虽掺了灰白之色,也油润光泽。在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此人侧脸,只见她脸庞小巧,柳眉弯弯,脸上虽已半显老态,却还风韵尚存,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你怎么来了?”
方轻竹上下打量着她,眼睛里的嫉妒满到藏不住,她面上第一回真真正正地显出尴尬神色。
众人看清来人是谁,前仆后继站起来拜,道:
“多年不见,江宗主倒没怎么变。”
“江宗主今日竟来了,我等荣幸。”
“江宗主可还记得在下?我是轩辕山庄的吕松云,当年还被您救过一回。”
“江宗主来坐我的位子吧,一路过来定是辛苦。”
江宗主江净秋转身,笑着一一拜过方才和自己打招呼的人,道:
“承蒙厚爱,我本没打算多留,和方宗主说两句话就走,诸位随意。”
话罢,她又转头去看方轻竹,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你给我下了八百回帖子,我一趟都不来,总也说不过去。”
她转头环望一圈,又兀自点点头,道:
“知年何在?”
方轻竹脸上闪过几分心虚,冲身边一人道:
“快去把江姑娘请过来,再去给江宗主搬个凳子。”
那人立马应下,手忙脚乱一时要出去叫江知年,一时又去搬凳子,犹豫半天终于先将凳子搬到了江净秋身旁,嗫嚅道:
“江宗主请坐。”
方轻竹看她如此,怒骂道:
“蠢货!一件小事也办不好!”
那人半句话不敢分辩,低着头一路小跑出了门去请江知年。
江净秋随意坐到凳子上,翘起二郎腿。宽大的太师椅将她身姿衬地格外小巧苗条,她笑道:
“好啊,我们江氏如今没落至厮,来你们绮罗丛开个会,竟是连前厅都够不上了。”
李青羊拽了拽桑榆袖子,问他道:
“你可看清了她脸上那半片面具?”
桑榆点点头,回她:
“正是散人书中提及的那片面具,不想竟是为她所制。”
李青羊得到桑榆的肯定,双拳紧握,想要看清她脸上面具的具体细节。可在她这个方向,却只能看见她耳后挂着的一小部分,并不能看清具体。
方轻竹换了个姿势,清清嗓子,道:
“本是安排知年在屋里头的,可这孩子喜欢清静,我也怕她在这难受。”
她这话说出来没半点心虚,不知道的当真以为她是思虑周全,体恤小辈了。江净秋随意靠在椅子里头,只淡淡望着座上的方轻竹,道:
“方宗主,你十年如一日地装,累不累啊?”
方轻竹面色微变,转头去打量在场众人的神色,却见众人脸上神色没什么异常,方才笑笑,回她道:
“我不明白姐姐的意思。姐姐难得来一趟,怎么上来就这样夹枪带棒的,有什么我做的不好的,你直说不也就行了?”
那方才出去的女修带着江知年和江氏的一位长老进来,二人冲江净秋弯腰一拜,齐道:
“拜见宗主。”
江净秋转头看向二人,趁着她转头,李青羊也终于看清了她面上那片面具,和面具上那只假眼。若是没有那金片,只怕她都看不出那只眼睛有什么异常之处。
只听她淡淡开口,道:
“我让你陪着知年来,是做摆设的么?”
江知年身边的江氏长老连忙弯腰,恭敬道:
“是她们的人说里头没有位置,小姐不想与他们多做争执,这才……”
她又望向江知年,语气里多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
“我何时教你这样任人欺负了?你非要学那等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个个畏畏缩缩,胆小如鸡。”
她说到后半句,目光转回去扫过绮罗丛一众女修。江知年只嗫嚅回道:
“对不起。”
江净秋没再理她,冲方轻竹开口道:
“你要冒险用镇魂符,这我不管。可你竟敢将手伸到霸州去,还要沉海寻人?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她轻笑两声,上下打量着方轻竹一身装扮,鄙夷道:
“方宗主爱美也要有个度,是不是脂粉涂太多,渗进去伤了脑子?”
方轻竹气急,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指着江净秋怒喝道:
“你给我闭嘴!我本以为经过这许多年你也能收敛几分,怎么越发疯成这样!我是聚了众仙门商议救世之法,沉不沉岛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你便去动一个试试?”
江净秋素手向空中一挥,一把瑶琴凭空落于她腿上。看见这瑶琴,方轻竹登时双目赤红,满眼杀意。江净秋却是不屑挑眉看她一眼,唇角带笑,手上随意拨动琴弦。霎时间,一股强劲风力便被这轻微一声琴音带出来,席卷过整个前厅。众人被这狂风险些掀翻,赶紧运转灵力护体。桌上杯盏倾倒,盘子乱飞,瞬间便成了一片狼藉。
方轻竹以宽袖遮在面上,被风迷了眼睛。待风终于止了,众人只是安静望向江净秋,没人说话。这是来自上古神器的力量,何其震撼,何其恐怖。只不过一个细微琴音而已,就让众仙连站都站不住。
这把瑶琴是上古女神梵禺的武器,梵禺本是广云散人连同方江二人的师父。比起那后来广云制出来的“弦杀”,有过之而无不及,是能毁天灭地的大杀器。后来梵禺飞升上神,这把瑶琴也随之消失了,而后又从天而降,落到了幽冥山。当时众仙门为了这把瑶琴还曾大打出手,争抢之间没有半点仙门之儒雅,鲁莽如街边武夫。
可这把瑶琴也只有江净秋使得,任其他人怎么争抢,怎么去弹,只半点发挥不出它的效用来,这把琴最终便归于江氏一族。
方才那些个支持沉岛寻人的修士此刻都畏畏缩缩,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方轻竹一把甩下袍袖,怒目望着江净秋,半晌才开口道:
“我不过是为这世间忧心,你何苦祭出瑶琴来砸了我的场子。”
江净秋又一挥手,瑶琴便又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她道:
“到底是为了世间,还是为了你一己私欲,方宗主骗惯了天下人,别把自己也糊弄进去了。”
江净秋潇洒站起身,一甩袖子,冲身后二人道:
“我们走!以后这绮罗丛也不必来了。”
话罢,便又步伐轻快向外走去,身后跟着江知年和那位长老。李青羊望着场上一片狼藉,又望向三人离开的纤细身影,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让她跟上去。
她默了一瞬,腾地站起身来,向外追去。一路追出厅外,却只看见三人立在剑上腾空而起,那句“等等”悬在她的嗓子里头,终是咽了回去。
她望着三人身影消失在天边,悻悻转身,就看见自己身后一片衣角。她抬起头,见桑榆手上提着一个披风,双手随风一展,将披风披在她肩上,又仔细为她绑好。
齐子初的一张笑脸从桑榆背后忽然探出来,笑道:
“二小姐,今儿你带我看了一出好戏啊!”
李青羊心中升起一阵妥帖,抚平了她方才没来由的焦躁情绪。她笑起来,冲二人道:
“走吧,也得回去听完这戏。”
三人回到厅里,见座上那位方宗主已经走了,一众绮罗丛的女修们正忙碌收拾着一地狼藉。他们左右望望,发现连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朱桐朝他们几人走过来,道:
“刚才方宗主身体不适,已经先回去了。这事一时间也商量不出个结果来,我们且先留下来明日再议吧。”
桑榆点点头,道:
“江宗主倒是个特别之人,如今提出来的两个法子都不成,此一番倒又难办了。不知道明日会是个什么情形。”
李青羊忽然开口,问朱桐道:
“这三位之间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朱师兄知不知道些内情。”
朱桐淡淡摇摇头,又转身望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先生,他正和其他宗门的宗主说些什么。他对李青羊道:
“先生大抵知道一些,可他最不愿意说这些是非,以后我也可以帮你旁敲侧听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