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巧舌如簧善机辩 一言不慎触逆鳞

    三月三大会这天，在药王谷耽误了许多日子的三个人终于收拾好行装作辞。桑榆一早就准备好了给元老谷主的谢礼，由宗里的人送过来，跟着三人一起上绮罗丛。

    宗里头来的人另外带了辆宽敞马车，李青羊钻进马车里头，齐子初随着就钻了进去。来的人将一匹白马牵到桑榆跟前，恭敬道：

    “宗主，这是为你准备的马。”

    桑榆瞟一眼那乖顺立着的白马，又瞅一眼一脸诚挚的下属，觉着他手底下的人真是个顶个的没眼色。齐子初第一天就看出他对李青羊的情谊，这些人每日里朝夕相处，却都像木头一般，半窍不通。他一言不发也钻进了马车，留下那牵着马的下属一脸摸不着头脑。

    他坐到了马车右侧，李青羊在中间，齐子初则是在左边。三人呈三足鼎立之态势，两个男的面对面，神色形容之间多少带一点暗潮汹涌。李青羊只当看不见，掀开帘子冲外头喊道：

    “走！”

    一行人便朝着青甫的绮罗丛出发了。药王谷在昌黎，与青甫相隔距离非常之近。一行人一路过去也只用了半日功夫便抵达了绮罗丛的城门前，只见绮罗丛山脚下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三三两两扎在一处讨论着什么。李青羊掀了帘子去看，见他们服饰各异，各不相同，便问桑榆道：

    “这些人都是哪家的？”

    桑榆透过帘子向外望去，扫过门外众人，回她道：

    “底下这些人都是出自叫不出名字的小宗门，像是幽冥的或江氏那等，估计不会来的太早。就是来了，也一定第一时间就被迎进去了。”

    李青羊点点头，眼前却忽然被齐子初的后脑勺挡地严严实实，他好奇望着外头，很是兴奋。桑榆继续向李青羊解释道：

    “虽我玄音宗不常与人交际，可方才也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这会怕是一干宗门的宗主和亲信的都来了，这事如今在仙门定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齐子初插嘴道：

    “你是说这所有仙门都聚集在此处，就是为了抓住那个你们说的那个楚子期？”

    桑榆斜瞟他一眼，回道：

    “你想说什么？”

    齐子初嘿嘿笑两声，道：

    “我不过好奇罢了，这人是有多么大本事，竟让整个仙门怕成这样？”

    桑榆听他这样说，先是去看李青羊的脸色，怕她想起自己的母亲又会难过，见她脸上没什么异常，才回他道：

    “你折了一只胳膊在他手上，不比我们更清楚么？你只是来旁听的，问那么多做什么？”

    齐子初见他不愿意搭理自己，又转头去问李青羊道：

    “二小姐，我虽生在人间的小家小户，可也对这个楚子期略有耳闻。他不过是会制两样毒，也没什么厉害的，哪里值当整个仙门忌惮至厮？”

    李青羊脸上没有平日里玩笑表情，正色望向他道：

    “若只是会制两样毒，倒也没什么。可若是有这两分本事，还拿它来害人，残杀无辜百姓，那自然要管一管。况且，你怎知一众仙门来是忌惮，而非忧心众生安危呢？他一个杂碎，还没资格和一众修士们站在对立面上。”

    齐子初抿抿嘴唇，一时不知该回什么，半晌才问道：

    “那么多年前的事，谁能知道那些无辜百姓就一定是他杀的？”

    李青羊怒目瞪向他，眼中不带半分平日里对他的包容温柔，而只剩下冷冰冰的凉薄眼神。楚子期是她的杀母仇人，但凡有半个人敢站在她面前为这个人开脱，不管他是谁，李青羊都不允许，她冷冷开口道：

    “齐子初，是我给你太多好脸色了么？”

    齐子初见她一反常态，一时间也有些心头发慌，他求助望向桑榆，桑榆不似往常一样，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多说。齐子初立马会意，知道自己这是踩到了李青羊的逆鳞。他一向七窍玲珑没什么放不开的，掀袍就跪在了李青羊跟前，求饶道：

    “二小姐恕罪，子初实在是无心惹您不快，我再也不胡说了。”

    他俯首，不敢抬头去看李青羊的脸色，李青羊半晌没出声，他等的更加焦灼，怕下一秒桑榆的剑就刺破了他的背心。又过半晌，李青羊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她道：

    “滚下去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齐子初紧皱眉头，只口中应着是退下了马车。他被李青羊今日的反应惊了一跳，昨日里还对他百般包容，万般顺意的人，竟能在瞬息之间变成那样一个冷漠的人。他深刻体会到了李青羊的可怕之处，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桑榆一个堂堂宗主甘愿在她之下俯首称臣。

    李青羊是个天生就是做主子的人，说白了，她对自己的几分照顾，不过是把自己当个镜子。镜子里头映照着的是她亲弟弟，她对自己弟弟的好可以暂时投射在他身上，可但凡他触碰到她的核心利益，她也只会半分不带犹豫一刀抹了他的脖子。

    齐子初下了马车，站在人群一侧，宗里头的人都听见里头李青羊发火，也就没多问，只看了他两眼。齐子初自嘲笑笑，亏了桑榆那傻子还把自己当成个假想敌，自己不过是李青羊放在身边随便养养的玩意儿罢了，有什么可值得他嫉妒？

    李青羊此人，谁在她身边都别想占得半分便宜，她当真是翻脸不认人的。

    行至上山门的阶梯下头，马车也就只能停在下头了，众人将马拴在树上。桑榆先下了马车，撩开车帘扶着李青羊的胳膊将她接下来。

    齐子初站在人群中去望那两个人，见他二人是如出一辙的冷漠神情，半个眼神都没有往他这边瞧。他二人踏上阶梯往上走，后头一群人便跟着往上走。

    到了山门前，桑榆自怀中掏出绮罗丛早就下了的请柬，递给门口的一个女修。那女修接过来仔细检查一番，伸手招呼里头的一个人来，附耳跟她悄声说了几句。

    李青羊眉头微蹙看她如此举动，用只有桑榆能听见的音量道：

    “怎么回事？这绮罗丛的人个个都这么贼眉鼠眼磨磨唧唧的。”

    桑榆低头去看她，冲她笑笑，安抚道：

    “我们散人与方宗主到底有过一段友谊，或许给我们宗门做了特殊的照顾也不一定。”

    那女修叽叽咕咕说完，冲他们众人一笑，道：

    “桑宗主请吧，由她带几位进去。”

    她将手中请柬交与桑榆，另外那个比了个请的动作，带他们进了绮罗丛的宗门。一路上穿廊绕柱，花香弥漫，地上洒满各色各样飘落的花瓣，倒是很有意境。

    女修带他们拐进了一处宽敞院子，道：

    “几位若是需要什么，外头也有人守着，尽管去问便是。待晚点开席之前，自会有人来通传。”

    桑榆拱手道过谢，那女修就走了。李青羊抬脚迈进正中间的正屋，在桌前坐下。桑榆也便跟着她进去，桌上的茶水尚温，看着像是一早新准备下的。

    他执起茶杯，到外头就着壶里茶水将茶杯冲洗一遍，才拿到李青羊跟前为她倒了一杯，道：

    “你休息会，我去叫人送饭过来。”

    李青羊点点头，又将随身带着的书拿出来看，桑榆便退出去了。

    他一出去，还没走出院子，齐子初立马跟上他，道：

    “好你个桑榆！二小姐生我的气，你竟半点不为我开脱开脱。当时我床前你说的话，你是半句都不记得了吧！”

    桑榆面无表情瞧他一眼，脚上步伐不停，不紧不慢道：

    “当时我只说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可也没说我会帮你。”

    “你！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怎么说也是个堂堂宗主，怎么竟这样没有心胸！”

    桑榆冷笑一声，道：

    “你不一向是巧舌如簧运筹帷幄，一口一个二小姐叫的亲切，将她哄地回回护下你。你有这本事，来质问我做什么。”

    不待齐子初说什么，二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桑榆冲门口女修道：

    “劳烦帮我们传个饭吧。”

    那女修笑道：

    “玄音器宗的桑宗主吧，方才已经安排过了，我这就去再催催。”

    “辛苦。”

    桑榆抱拳拜过，那女修便转身走了。

    齐子初见他就就要转身回去，忙拽住他袖子，道：

    “桑宗主，你起码让我死个明白啊。我今儿话说的不对，可我平日里也一直是那副样子，怎么今天她竟发这么大的火？”

    桑榆将自己袖子从他手里解脱出来，拍了拍上头并不存在的土，从上至下去望着他。齐子初立马弯腰，一只手很是不利索地向他作揖。桑榆看他这可怜样子，便开口问道：

    “你可记得你曾说，李夫人是修仙之人？”

    “自然记得，可跟这个又有什么关系？”

    桑榆继续道：

    “楚子期是青羊的杀母仇人，是她的底线。你平日里再如何她都可以算了，可你今日竟敢为楚子期开脱，她自然不饶过你。”

    齐子初沉默片刻，又道：

    “可……可万一其中当真有什么误会呢？为什么就一定认准了他是个十恶不赦的？”

    桑榆皱眉望着他，道：

    “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楚子期是你亲戚？”

    齐子初忙摆摆手，脸上又是那副吊儿郎当样，讪笑道：

    “我不过是好奇罢了，既如此，那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提起半句。”

    他复又拽上桑榆袖子，桑榆一把扯过去，和他拉远了些距离，面色不善道：

    “别拉拉扯扯的，我同你没那么熟。”

    “好好好！”

    齐子初将唯一能用的右手举起来，表示自己不会再去拽，这才道：

    “还得拜托桑宗主帮我美言两句啊！”

    桑榆一拂袖，一言不发转身回去了。只留下齐子初在原地望着他的冷漠背影，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而后朝着外头去了。

    回到屋里头，他一打开门，李青羊便抬头望向他，问道：

    “他找你了？”

    桑榆点点头，坐到她身边，回她：

    “不过是什么让我向你求情之类的。”

    李青羊笑起来，冷哼一声将书搁在桌上，道：

    “他一向聪明伶俐，我今日发这通火也不是真厌弃他，不过是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位置，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桑榆望向她侧脸，见她面上仍旧带着点愠怒之色，便开解她道：

    “如今你已经向他分明了界限，实在不该再自己生气了。”

    李青羊不甚在意，又问他道：

    “你去看看知年来了没有，她母亲和我母亲同为故交，今日我能见到方宗主，若也能见见江宗主，那就齐全了。另外……”

    桑榆耐心等着她的下文，她继续道：

    “你说，今天江恂会来吗？”

    桑榆沉思片刻，道：

    “恐怕也不会，若你当真想念他，我们大可去一趟幽冥，去看望看望。”

    李青羊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

    “这么多的事，可怎么跟他们说得清啊。见不到也就罢了，若见了他，总是要被他看出些端倪的。到时候纠缠不清，也是难办。”

    桑榆点点头，道：

    “你只管等我消息，我去一趟，问问也就知道了。”

    李青羊点点头，桑榆就又出去了。这些事本可以交给下头的人去办，可但凡涉及到李青羊的事情，小到倒一杯茶，大到调查些什么，他都得亲自去办才放心。

    交给下头的人，他总是要担心他们应对事情不够灵活，又不了解青羊的脾气秉性，回来回禀情况也是稀里糊涂抓不着重点，总不如自己去一趟，便万事皆宜。

    不一会，桑榆便打听清楚回来了，一进屋见桌上已经摆上了各色饭菜。李青羊还在看书，见他回来，自然而然起身和他一起到餐桌前用饭，问他道：

    “来了吗？”

    桑榆自桌上拾了帕子擦手，回她道：

    “江姑娘到了，她母亲却没来，不过有她们宗里头一位长老陪着。幽冥的人还没到，不过据说宗里那位先生是要来的。”

    李青羊点点头，拾起碗筷用饭，冲他道：

    “先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