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烽火城头悲戚颜 青羊晨起意阑珊
李江恂坐在烽火城楼上,迎风看着远处敌军的方向,面容多有悲戚之色。只听见身后一声喊,他脖子上就勾上来一只胳膊,力度之大险些将他掀翻下去。他惊了一跳,怒目回头望向来人,见是燕忠。这才收起脸上怒意。既然是燕忠,那倒也不奇怪了,他向来是这样没个轻重。
“江恂,你怎么还没习惯?每回都吓成这样。”
燕忠看着李江恂吓了一跳,哈哈大笑道。李江恂切了一声,揶揄道:
“你倒是好雅兴,也是个二十有七的人了,怎么还这样爱闹。”
“呦呦呦,你这是欺负我不知道你李公子从前是个什么人了。要说爱闹,你排第二谁敢排第一?”
李江恂听他这样说,扯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燕忠掰过他的头仔细打量一番,道:
“这是怎么了?你摆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败了呢。”
李江恂拨开他的手,目视前方叹一口气,道:
“燕忠,你几岁入的军营?”
“我?”
燕忠靠在城楼凸起来的石壁上,双手背在脑后靠着,道:
“我自七岁起随父亲入军营,十五岁上战场,为何突然问这个?”
“那你是见惯了死人?”
燕忠轻笑出声,道:
“那是自然,死在我手下的将士,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了。恐怕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对我来说自然是家常便饭。”
李江恂默了默,方开口道:
“这几日我总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那日看见的一张张倒在地上的脸就闪现在眼前。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又梦见你们……”
他转头望向燕忠,燕忠则挑眉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我又梦见你们都死了。你,高将军,晋王爷,世昌,还有千百个将士们,躺在火海当中,鲜血流成大河,脸被火舌舔舐吞没。”
“那你呢?”
燕忠似乎并没把李江恂口中的不祥之梦放在心上,只半开玩笑漫不经心地问他道。
“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你们。可在梦里,我也是恐慌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不见敌人是谁,却知道自己逃脱不掉。”
“呵!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被划破了脖子的断头将军。”
燕忠调笑道,李江恂却半分笑不出来。梦里的场景还萦绕在他脑海,像是一团黑雾笼罩着他,叫他怎么也拨不散这团阴霾。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不过是一个梦罢了。而且人不是常说,梦都是反的么?别说高将军,王爷和世昌如何,你燕哥哥我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神勇无敌,怎么可能就那样惨死火海呢?”
他拍拍李江恂的背,安抚着他。再如何,他也还只是个孩子,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忽然看见这样可怖的场面,一时间缓不过来也是很能理解的。不像他,自小就是从这尸山堆里长起来的,自然习以为常。人见生死见的多了,更知道生死皆在一线之间,也倒是把自己的死抛在脑后,认为只是寻常事了。
李江恂收起满面愁容,转头看向燕忠,问他道:
“你来找我干嘛?“
“王爷叫你跟我出去一趟。不过我看你这样,不如你还是留下来吧。”
听他这样说,李江恂立马来了精神,追问道:
“去哪里?”
燕忠故作高深地笑起来,逗他道:
“你方才不是还担惊受怕,一时怕火一时怕死么?”
李江恂一拳打在燕忠肩上,怒道:
”谁说我怕死了?我不过是怕你们”
“好了,不逗你了。”
燕忠正色,娓娓道来:
“我们要去和王爷搬的救兵汇合,从天启戍边军后方截断他们的支援。我不瞒你,此番险象丛生。我是久经沙场,多少次死里逃生出来的,自然能应对得来。你若是不想见着那场面,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不行!我去!”
李江恂从城楼上翻下来,站在城楼上,继续道:
“从前他不让我来,我也来了。上次他不让我跟去,我也去了。不该干的我都干了,不该看的我也全看了。如今他让我去我怎么能反不去了。况且你也说了,此番险象丛生,你更该带上我,也有一二分助力。”
燕忠叹一口气,道:
”江恂,你当初真的不该跟来,你若是回你的山宗去,修仙练剑,岂不比现在快活。现在你回想过来,当初王爷不让你来,岂不是正理?”
“正理也罢,不正也罢,我人也已经在这了。往前走,伤也好,死也好,我都不该退。”
“说得好!”
燕忠也翻下城墙,揽上李江恂的肩膀,拉着人往回走。他哈哈大笑道:
“有你陪我去这一趟,安心不少。”
李江恂受他感染,才终于展开眉头,也大笑起来。
霸州城内,李家宅院里,李青羊踏出自己的房门,伸了个懒腰。她看着往日里头熟悉的院子,不由得对着这院子愣了一会神。
“起来了?”
桑榆从院外踏步进来,手上拎着个卷轴,冲李青羊笑着走进来。李青羊斜眼去看他,只微微颔首,目光望向他手中的卷轴。
桑榆走到她跟前,展开卷轴递到她手上,道:
“今早上我一看见那边传信过来就拿来给你看,怕你没醒就在外边等了一会。”
李青羊接过卷轴,扫过卷轴上的字。上面写着:
“绮罗丛送来请柬,邀宗主三月三赴约开仙宗大会,商讨楚子期一事。请柬已快马加鞭送往霸州的路上,问宗主及李小姐好。”
这本卷轴是桑榆与宗里通信用的宝器,李青羊将卷轴卷起来扔给桑榆,自己信步走到院中央的石桌前坐下。
桑榆进屋里端了一壶冷茶并茶具出来,放到石桌上,给李青羊倒了一杯。这是李青羊每日早起的习惯,她执起茶杯送入口中,冰凉茶水灌进胸腔,她方才觉得神思回笼,顿感清醒。
“绮罗丛?这是哪个宗派?”
桑榆也坐下,对她解释道:
“绮罗丛是青甫数一数二的琴宗,是个女修世家。当时广云散人还在时,本和这位方宗主方轻竹以及现在的黑松江氏江净秋二人是金兰之交。”
李青羊听他这样说,不由对这位绮罗丛的方宗主生出几分好感来。她和自己的母亲曾要好,在母亲死后这么多年还能组织全仙门开大会去对付害死母亲的楚子期,也算得上义气了。
正说着,门外突然闪进来一个身影。齐子初伸着懒腰走进来,对两人道:
“二小姐,桑榆兄,聊什么呢?”
桑榆见是他,脸上的嫌恶浓地收不住。他将卷轴塞进自己袖子里头,只作不语。李青羊懒懒睨着来人,漫不经心道:
“你怎么来了?”
齐子初很是自来熟地坐到了空座上,边给自己倒茶边道:
“我在二小姐手底下讨生活,不勤勉些怎么行呢?我的命都握在二小姐手里头,可不得多讨讨二小姐欢心么?”
他喝一口茶,讶异道:
“咦?竟是凉茶?”
李青羊嗤笑一声,调侃他道:
“你一个来讨欢心的人,竟还挑上凉茶热茶了。”
齐子初嘿嘿笑两声,继续往嘴里灌凉茶,道:
“继续继续,在说什么呢?”
桑榆望向李青羊,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向齐子初透露半分。李青羊默了一瞬,敛眸开口道:
“子初,既然你说你听过我母亲不少事。你倒说说,可知不知道我母亲生前好友是谁?”
齐子初眼睛一转,将手中茶杯搁在桌上,道:
“好友啊让我想想。”
二人皆是静默等着他的下文,他思索半晌,开口道:
“好友倒还真是不知道,不过李夫人讨厌的人倒有一个。”
李青羊见他停顿,催促道:
“是谁?”
“我家那位太太说,总听她念叨着什么竹子叶子的,说此人心机深沉歹毒,平白空信了她一场。”
桑榆目光如炬,猛地望向齐子初,问道:
“什么竹子叶子?莫不是方轻竹?”
“对对对!就是此人!李夫人最讨厌的就是她了!”
“不可能!”
桑榆驳他道,复又继续:
“你别是什么都不知道在这瞎编的吧。”
齐子初切了一声,翘起二郎腿,道:
“信不信由你。桑榆兄看我不顺眼,我说什么你也是鸡蛋里挑骨头。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桑榆一拳砸在石桌上,怒目瞪着他。齐子初在李青羊跟前,料定了他不敢轻举妄动,气势丝毫不弱,只轻飘飘看回去,面带挑衅。
李青羊噗嗤一声笑出来,道:
“那你便继续说说,这个竹子叶子是怎么叫我母亲恨成这样。”
齐子初冲桑榆得意一笑,便继续道:
“我昨日同你说,李夫人如神仙下凡,其实也并非都是虚言。实在是人们从没见过这样一位人物,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所以人们也说,或许李夫人当真是仙门中人也不一定。而且那位太太说,有一次她甚至透过窗户,见李夫人在屋里腾空而起,飞到了榻上。所以依我愚见,桑榆兄刚才说的这个方轻竹,可能就是仙门中人了。”
桑榆拧眉,搁在桌上的拳头攥得死紧。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莫非真有个家里的太太服侍过广云散人么?不然他又怎么能知道这么多,竟次次叫他押中了题。他眼见着李青羊眼中的信任愈来愈甚,坐姿也从方才的随意趴伏于桌上变成了正襟危坐,只盯着齐子初等他继续说。
“夫人每回提起这个方轻竹,口中多是些愤怒之词,有时又是伤怀悲切,叹命运弄人。这你要说具体为什么恨成这样,倒也说不清楚。不过看着,倒像是又惋惜又伤心。”
这倒也对上了,若一开始是金兰之交,后又闹翻,免不得要惋惜的。李青羊挥挥手,冲齐子初道:
“你下去吧,我与桑榆有正事商量。”
齐子初扫过二人脸色,跟李青羊道了个别,便起身走了。
李青羊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院外的小路上,方才道:
“当日我碰上江恂,女修中毒一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桑榆点点头,道:
“若我没记错,当时与你在一处的几个女修正是绮罗丛的人。”
李青羊点点头,道:
“没错,正是绮罗丛的人。当日那毒,也必定是楚子期下的。他与我母亲之仇未了,又去毒害绮罗丛的人,当真是居心叵测。不过方才听子初那番话,不知道母亲和方宗主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才让母亲那样伤感生气。”
桑榆便道:
“既如此,这绮罗丛三月三的大会,我们还是去一趟才好。”
李青羊以手敲击杯壁,道:
“先不要声张,到时我乔装跟你去,先看清方宗主什么立场。若她真是想为我母亲报仇,也算我母亲冤枉了她。我们也多了一份助力,更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
“你放心 ,如今楚子期对于整个仙门都是祸害。大家定会群起而讨伐他二人,必定不会叫他们逃脱。”
李青羊叹气,望着小院门口的方向,道:
“即便是大家都想杀这两个魔头,想除之而后快。可我身负杀母之仇,定要他死在我的剑下,才算不辱使命。”
二人沉寂一阵,桑榆本还想安慰两句,李青羊却站起身,道:
“传饭吧,等吃完饭,我就去继续研究封印术法。你叫他们早日动身去搜查霸州岛上有无半点痕迹,但凡有异常便来报我。”
“是。”
桑榆站起身,出门去传饭安排一应事务。走在路上,他一直在思虑着齐子初此人到底是何来历。若照他自己所说,是断然说不过去的。什么狗屁太太,什么贪图富贵去听故事。他不信有人当真闲到了这种地步,可偏偏李青羊信了。亦或者说,李青羊信了他口中的广云散人是什么样子。
可若说他全是胡诌,偏偏他所说的蛛丝马迹还咬合上了他们知道的内情。想了一路,桑榆也想不清楚他到底能从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便也只能暂且饶过,只暂时算作他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