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假忧愁换真情意 才说半句又话别离
林婉清跟着小丫鬟从角门进来，一路走到李青鸾所在的小院里头，她一脚迈进门槛，就闻见满院的梅花香气。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如玉一般的人从屋里头走出来，对上了她的眸光。
李青鸾只一路快步往外走，笑着看向来人，身后香兰紧追慢赶将披风披在她身上。
“婉清，你来了。”
“嫂嫂。”
林婉清一伏身，对李青鸾行了个不轻不重的礼。李青鸾忙扶住她双手，上下打量着她。与此同时，林婉清也看见了李青鸾隐在披风之下的孕肚。她轻轻拧起眉头，问道：
“嫂嫂，你这是……有孕在身了？”
李青鸾见她如此狼狈，也皱起眉头道：
“先别说这个了，你怎么弄成这样，这是怎么了？”
李青鸾拉着她往屋里走，林婉清斜眼瞟见她如玉素手挽在她的臂弯，心中有股莫名触动。除了母亲，她再也没有与其他人有过这般亲热之态了，就连她贴身的丫头，也因为母亲的嘱咐，所以不敢与她们太过亲近。触动的同时，林婉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一时怕自己的衣裙不洁，一时又担心自己的妆容太过斑驳。只一路别别扭扭跟着李青鸾进了屋，坐在桌前，喝了口热茶，才开口道：
“我一直没来见过嫂嫂，您千万别怪罪我。实在是我一向担惊受怕，不大敢出来宫外。昨日来晋王府见嫂嫂，他们只说您病了，我也就回去了。可想来想去，还是想见嫂嫂一回，是以今日又来。只恐唐突，才左右闪躲，望你万万不要多想才是。”
李青鸾听她这样说，只疑惑转头看向香兰，见她也是一脸茫然，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也并不知情，便道：
“竟有这事？昨日实在不知道你来，要是知道，该早早去见你的。我何尝会多心，原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妥贴的过错。婉清，你何至弄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不成？”
林婉清拉住李青鸾搁在桌上的手，找补道：
“昨日之所以没见成，也是因为二哥哥临行前的嘱咐，嫂嫂不必问他们了。我几次三番来拜见，也是因为此事实在不知道找谁去说。”
她轻轻摇摇头，瑟缩收回了自己情急之下拉住李青鸾的那只手，搁在茶杯上。
“婉清妹妹，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就说吧。我虽然不太能帮的上忙，听你诉诉苦，宽宽心也是好的。你说给我这的事，绝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朵里，你放心就是。”
李青鸾伸手回攥住她的手，以示亲近，等着她的下文。林婉清感受到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温暖的手，这才开口道：
“嫂嫂，我和母亲久居深宫，一向不敢去管其他的事，想必你也多少有些耳闻。如今我也大了，是该考虑亲事的时候。皇兄体恤我，另收拾出来一个去处让我住，可我……我实在是担忧自己未来的命运，也担心母亲将来没了我，该如何在深宫自处。我思虑辗转一夜，不敢表明心迹于母亲，恐徒增她烦恼，思来想去也不知跟谁说。”
李青鸾点点头，又握了握攥在手心的那只手，表示理解。方才也听香兰说过献嘉公主并庄静皇太妃二人的处境，她有这样的担心，也是情理之中，只听她继续道：
“一直听闻嫂嫂是个善解人意又温柔端庄的人，不怕得罪嫂嫂你，我确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时情急才找过来。嫂嫂，你和二哥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不知羡煞京城里多少的小姐夫人们。我由衷羡慕你如此，若我未来的姻缘能有一半如你和二哥哥这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只恐，连二哥哥都逃脱不了背负皇家联姻的命运，逼得他身受重伤赶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边疆之地。而我，又算得了什么……”
听及此，李青鸾便回想起来当日林无相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可怜模样，从宫里头被抬出来动弹不得。不由得也对眼前这位公主多了几分感同身受之意。她与林无相有着相似的命运和苦难，林无相却还能靠着去边疆打杀有一线转圜。可她，若真有天一道和亲降旨下来，不论她愿意不愿意，是半分由不得自己的。
李青鸾拾帕擦泪，叹道：
“婉清，你我二人同为女子，我自然能体会你说的这些。不瞒你说，当日我也是叫父亲塞到了这府里头，先有丧父之痛，后又嫁与无相。任凭他是京城里头独树一帜的风华绝代，可当时于我，他就只是个陌生人罢了。我也哭过，闹过，也曾彻夜难眠，如你一般。可到底，父亲于我骨肉至亲，自然不会将我所托非人。我相信你皇兄，定也是如此。”
林婉清定定望着李青鸾，她只知晋王府侧妃此人性情如何，长相如何，却实在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故事。众人口中传言俱是说王爷如何纡尊降贵迎娶无根基背景的美人，都不曾说过这个美人也是在父亲安排之下嫁给晋王爷的。
可她内心反又生出一层悲凉来。虽然今日过来的一番话是为着靠近李青鸾的一个借口，可又何尝不是萦绕在她心头久经不散的一个担忧。她说她父亲是骨肉至亲，自然不会将她所托非人，又说皇上定也是如此。她这个嫂子，到底是被她父亲，被二哥哥保护的太好，竟如此天真。
先皇太后还在时，二哥哥拒亲尚且被打成那样，来和亲的昭和公主难道就是圣上千挑万选有着贵重品格的好人么？他何尝会去管对方品行如何，样貌又如何？一个棋子罢了，落在棋盘之上能保住他自己的江山和他的利益，他怎么会去管这颗棋子过的好是不好。
又聊了一会子，李青鸾见林婉清始终是郁郁不乐，自己也没什么好法子，便道：
“婉清，我那有几件新做好的衣裳，你去挑两件穿吧。等你换上，让香兰给你上妆，你我二人可去园子里散散步，赏一赏梅花。这事尚还远，你也就别多想了，平白浪费了今日的好时光，你说呢？”
林婉清也着实觉得自己话说尽了，便拉着李青鸾的手，面上一片感激之色，道：
“嫂嫂，你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只恨我从前胆小蠢笨，没有早来见你。嫂子若是不嫌我麻烦，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多来转转？”
她踌躇望着李青鸾，等她的回话，只见她展颜笑开，道：
“你若真愿意来，我自然是千百个高兴。如今你二哥哥不在，你若能常来陪我说说话，是我之幸。”
二人相视而笑，林婉清面上多是感激之色，也叫李青鸾看得很有几分心疼。她和李青羊一般大的年纪，却半点没有孩子该有的跳脱活泼，许是久闷在宫里，闷出了这个性子。如今自己的二妹尚还晃在外头，下人找来找去都没将她找回来。虽然知道她一向聪慧，可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也不由得对这个相似的妹妹多疼惜几分。
李青鸾着人带着林婉清去梳洗换装，又传了饭来。等林婉清收拾一番后出来，已是彻底换了一副样子。她穿着一身玫红色袄裙，裙面以金丝梅纹雕饰，面上妆容略作修补，柳眉似弯月，面容轻透俏丽，唇点朱，很有一派小家碧玉之颜色。李青鸾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笑道：
“真好看，这也和外头正开的鲜艳的梅花对应上了。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婉清，你也当若这梅花一般，不然平白瞎了你这幅高洁的好模样了。”
婉清羞怯颔首，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她支支吾吾开口道：
“嫂嫂，这衣服贵重，我实在不敢穿回去，不然我还是换下来吧。”
李青鸾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一面铜镜前，双手扣住她的双肩，让她望向镜中的自己，道：
“这些个俗物，再贵重也不及妹妹你千万分之一的贵重，你就安心穿着吧，也算我这个做嫂子的一点心意。”
话罢，李青鸾冲她笑笑。林婉清望向镜中自己，又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美人。二哥哥当真是好福气，生在太后宫里，从小被千宠万爱着长大的，如今又得了这样一位好模样好才情的夫人。她一时间不知该羡慕二哥哥，还是嫉妒这位被护地天真烂漫的嫂嫂。
“那婉清，谢过嫂子了。”
她转过身，对李青鸾一福身，行了个礼。李青鸾将她拽起来，佯怒道：
“你再这样和我生分，以后就别出来找我了。”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李青鸾便着人布菜，拉着她去吃饭了。
中元天启交界边疆之地，世昌正站在桌前服侍笔墨。他手中执一块墨，慢悠悠在墨石上碾磨，对林无相道：
“自打那次大战回来，李公子话少了许多。以前只是偶尔去烽火城楼上坐坐，如今倒像是要住在那了。”
林无相叹口气，一手挽着袖子沾笔写字，回道：
“战场杀伐之地，血流成海，尸堆成山，任谁见了都要受些刺激的。我不想他来，原也是为着不叫他看见这等场面，且让他自己去消化吧。”
林无相写好一封信，将笔搁在了笔搁上。从桌上捻起两封信来，一封来自于木参，另一封则来自于李青鸾。他将两封信平铺在面前，问世昌道：
“曾你住在宫里时，可见过献嘉公主？”
世昌思索一阵，回道：
“我一向只待在太后宫里头，倒见过庄静皇太妃过来请安，不曾见过献嘉公主。”
世昌放下手中墨块，凑过去看桌上的两封信，好奇问道：
“怎么了？可有不妥？”
“或许只是我防范太过吧，青鸾有她陪伴倒也挺开心的。”
世昌皱眉，道：
“如今夫人独身在皇城里头，又有孕在身，我们防范再多也是理所应当。虽夫人开心，王爷也还是提醒一二，叫木参多盯着些才好啊。”
林无相点点头，复又取了一张信纸来开始写信。
正在这时，外头进来一个小兵，跪下报：
“王爷，燕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
燕忠一掀帘子走进来，拜过林无相，又转头看一眼站在一边的世昌，冲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世昌看不懂他什么意思，见王爷挥挥手叫他起来，便过去扶他坐下了。
“世昌倒茶。”
林无相手上忙着写信，头都没抬，道：
“你说吧，什么事。”
燕忠脸上带着笑，望一眼世昌忙碌的背影，方道：
“王爷，探子方才来报，天启三支应援的队伍俱已在路上了，不出五日就能集结所有人马。”
林无相点点头，似乎这消息已经在他意料之中，燕忠便继续汇报：
“天启戍边队伍已休整地差不多了，他们城池密集，虽当日粮草被烧了七七八八，却也很快就回转过来了。”
林无相搁下笔，拾起桌上两封信递给世昌，世昌忙接过来捧着出去安排递信了。林无相便回道：
“既如此，就还按照我们原先的计划行事吧。你善骑射，我思来想去，还是由你去和南楚援军会合，带大军先剿灭他们三支援军其中一支，在天启戍边军后方安扎休息，你只管将另外两队人马的头领先杀了，辖制住此两队人马。高统则带兵冲杀过去与你前后呼应，围剿戍边军。如此一来，我们占据他们临边的几个城池，便水到渠成了。”
林无相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赤红锦盒，打开来，里面正是号令南楚援军的虎符。他拿出虎符递给燕忠，燕忠便起身弯腰接过。
“燕忠，你此行周遭都是外人，万万小心行事，不可轻信于人，更不可恋战。”
燕忠抱拳单膝跪地，郑重道：
“臣感激王爷信重，定不负王爷嘱托！”
“起来吧。另外……”
林无相叹一口气，犹豫半晌继续道：
“你带上李玄和你一起，此次是为险招。他修仙法，即便身处险境，横遭军变，他也能保你二人平安回来。”
燕忠点头称是，复又问道：
“王爷是不信南楚援军？”
林无相点点头，道：
“天下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他能为利来帮我中元，自然能为利去帮天启。你万事小心即可，若不得已，保命要紧。”
“是。”
燕忠起身，恭敬退出了帐子，正碰上递信回来的世昌。世昌笑问他道：
“方才你是什么意思？”
燕忠笑出声来，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跟世昌兄问个好。”
世昌一阵无语，问他道：
“燕将军可是又要去上战场了？”
燕忠收起面上笑容，点头道：
“可不是，这回怕情况并不简单，王爷也多有担忧。方才还说要我带上李玄那个小子，为了以防万一保住性命。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怕这一回也是不容易的。”
世昌听他这样说，面色也凝重起来，他伸手握住燕忠胳膊，道：
“燕将军，你是王爷信重之人，万万记得军功虽大，大不过你的命去。只要你和江恂平安回来，王爷自有计谋去转圜，刀剑无眼，万万保重自己！”
燕忠点点头，复又笑起来，道：
“放心吧，再危险的境地都过来了，我这条命，有苍天之上的战神保佑着呢！”
世昌见他这样说，也忍不住笑起来，叹道：
“你呀你，到什么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又说了几句，燕忠便抬手做了道别，上烽火台去找李江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