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黄金万两买人心 平民英雄投了军
高统迟迟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这一摞银票也有二十余张之多,加起来就是两万多两黄金。别说是去庄子里头购置粮草,就是将附近的庄子全买下来也够了。
“这位晋王爷出手也太大方了!到这我倒愿意信你一言,兴许他真能救我们出水火!”
“这倒不能单托了下头的人去办了,人心最经不起考验。还是你我兵分两路,各带一队人马,哪怕多跑两趟,也要把这件事办妥。”
“这倒简单,我自己跑几趟也不成问题。我们需求量大,就让他们紧着我们来,套车将东西给我们一应运来。到时去了写单子按手印,都走正规流程。一应流水安排最得力信得过的,几个管收,几个管对账,再几个管搬运分发,也就妥了。你领着一队人马,反不如我们自己来去轻松。”
高统仔细将银票收好放进匣子里头,点点头,应道:
“你说的也有理,只先就近去找韶关的庄子,最远的也不过十日就能送来。嗨呀!我是真高兴!要不是现在赶过去怕深更半夜唐突了人家,我恨不得这就去!”
燕忠哈哈大笑,使劲拍拍高统的肩膀,道:
“何尝不是?我也等不及就要飞去!这两日将此事办妥,我们运一批酒肉来,让弟兄们好好开开荤!你我现在就去分好了一路行程,明日一早便动身。我只怕我今夜都不大能睡个安稳觉了!”
燕忠哈哈大笑,走路都恨不得蹦起来。他收拾了笔墨纸砚摊开在桌案上,二人开始细细计算分工。燕忠话也没说错,这一夜二人只一气磨蹭到了天光大亮。因平时俭省惯了,二人将每一笔账都算至清楚到几文几钱才算满意。
算到最后,二人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需要购置的了,这才搁了笔,往椅背上一靠,一身轻松了。
高统只管去各个庄子里头签契下单,燕忠则去各处收一些现成的马匹药物及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件。二人分好了事务,高统又叫账房先生写了一封信送去给对面阵营的岳广,安排好了一应事务,二人便跨上快马出发了。
二人周转忙活了二三日,燕忠先回来了。他跳下马来随意将缰绳扔给一个人,就要站不住了。另有两个离得近的赶紧过来给人扶住,搀着回他的帐子里头休息。
他换下身上的衣服,裤子都已磨破了,上面遍布着点点血迹,可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高昂的情绪。只被人随意擦洗梳理好,略略躺了半刻,便拎上账本和剩余的银票一路去了林无相的帐子。
“王爷,燕将军回来了。”
林无相身上的伤势已好转很多,他忙起身迎出帐子,见着恭敬跪在地上的燕忠。他双手举过头顶,手上捧着个匣子和账本。
“参见王爷。”
“起来吧。”
林无相接过来燕忠手上的东西,转身递给了世昌,亲手将人扶起来。二人一齐进了帐子里头,坐在桌前。
“王爷,我分内需要购置的俱已安排妥当了。只是我们要的太急,等不了他们来回筹谋,只能拿现成的。虽不多,可却也能多有助益了。马匹总共凑了五千二百又十三匹,常备伤药也是将附近都搜刮干净了,又另买了百余头牛羊,若干鸡鸭鱼肉。这一打起来,也说不清有今天没明天的,多少宽慰宽慰将士们。”
话罢,燕忠偷眼打量林无相的脸色。说起来这些并非军需必要物资,未经通报私自购置是有些僭越的,唯恐他会发起火来。
“燕将军思虑周全,又不辞辛苦,你做的很好。如今才两日,你便转遍了整个韶关,一定是累着了,且回去歇着吧。再有什么事,叫下头的过来报我也就行了。”
燕忠答是,一个劲谢过林无相体恤之恩,这才由世昌领着送出帐子。出了帐子,世昌将一个捆好的纸包塞到燕忠怀里,道:
“这是王爷日常用的伤药,带的不多,燕将军拿去用吧。这几日车马劳顿,我听说你将裤子都废了几条,这是替王爷操劳,万万保重自己才是。”
世昌说完,却见那人并不答话,只盯着他的手看。他以为自己话说的不妥帖,便继续道:
“以后将军再有什么事,只管叫下头人过来,不必自己带着伤来回奔波辛苦。”
燕忠这才回过神来,忙笑道:
“谢过王爷体恤之恩了,也谢谢你为我思虑周全。我们行伍之人,受伤本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
话罢便一拱手转身离开了,离开前又深深望一眼世昌那白皙修长扣在身前的一双手,才悻悻离去。方才世昌往他手里塞药,他伸手去接,两人的手不经意触碰几次。他只觉得那双手滑溜溜软嫩嫩,柔若无骨。分明是个男人,却让他有种唐突了姑娘的错觉。只自己甩甩头,想甩开这混乱思绪,又将怀里的药包抱紧了些。
林无相拿来账本翻了翻,里边一应事务详尽至极,规整清楚,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兵鲁子能写出来的,顿感妥帖。这个燕忠,看着跳脱放荡,正事上倒也能叫人放心。
第二日中午饭前,高统也回来了,一回来就昂首阔步进了林无相的帐子里头,满脸兴致昂扬,甚至连回去梳洗都未来得及。
“王爷,一应粮草俱已安排齐备了,这几日便都能陆陆续续送过来。如今了了这桩大事,我这心里也松快许多。不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我只跟他们签了半年的契,一个月来一回,便都妥了。”
“好好好,劳累你二人辛苦一场。料理好了这些,我们也能放开手来大干一场!”
高统爽朗笑道:
“王爷说的是,有王爷带领我们,定能旗开得胜!”
这边李江恂在附近镇上休整一日,神清气爽归来,站在空阔无垠的山丘之上望着西边绵延几十里的行军营帐,只觉得斗志满满,浑身长满了力气。
趁着半下午军营里头多在休午觉,李江恂悄然摸进队伍里头,穿梭于帐篷之间的缝隙里观望。若想近距离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形,那人又是什么状况,混进军营里头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可虽说戍边队伍万把来人,可各有编部分队,每队各几人都有小队长管辖,突然一个生人混进去也是不容易的。
悄咪咪转了几圈,远远看见了林无相的帐子,以及进进出出忙碌的世昌。可他始终没有个好法子,又恐惊动旁人,只得暂时退出去。
退回了镇子上的旅店,李江恂坐在一楼窗边的一张小几上。要了两壶酒,两个小菜,看着过往行人,边喝边想着有什么好法子。
说来也巧,他正兀自借酒浇愁,就见街头巷尾忽然吵吵嚷嚷起来,杂乱的脚步声呼喊声由远及近,似乎是一群人正高声叫喊着什么。
他一时心奇,撂下酒杯跨出旅店,朝那边望过去。便见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走过来,起头那人生的高大魁梧,高举一面大旗。待这群人走近了,他才听清楚他们嘴里喊的是: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而他们高举的大旗上头,以血书就几个大字:
“晋王无过”
听着他们壮阔雄伟的高呼,看着那面随风飘摇的大旗,李江恂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直冲天灵盖,也莫名跟着沸腾起来。说的好,我中元男儿,当有如此志气才是!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共赴国难!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李江恂攥紧了双拳,跟着人群低声附和。若想要混进军营里头,这不就是最好的法子么?
李江恂拨开前面两三层围观人群,跟在了摇旗呐喊的队伍后头,他见着不断有人加入进来,跟着走,跟着喊。
这条队伍越来越长,越来越长,而这群人呼声也越来越高,誓要把胸腔中一腔怒火喷薄而出,誓要将天启狼子野心踩在脚下!誓要以身报国,还晋王爷一个公道!
好!这很好!他从前努力到底没有白费,他忧国忧民的那颗心到底没落在污水沟子里!到底还有人记得,到底还有人明白!这便好!
一路西行,累了便就地歇息,或坐或躺。饿了就吃点随身带的干粮,也不计较太多。这一路风餐露宿,不畏严寒,不惧风雪。足足挺了五六日方才看见戍边大军的影子,可也不见一人喊苦说累,只斗志昂扬,梗着一股劲。
到的那日,雪下的尤其大些。李江恂一脚踩下去,积雪没过了半条小腿。一张嘴,便是呼呼的冷风夹着雪花往嘴里钻,吹得人牙酸。众人也就只顾着顶着风雪艰难前行,轮番换着举大旗。
又走了半日,终于到了大军跟前。李江恂忙往队伍后头钻,又把额前头发胡乱揉在脸上,只低头不敢乱看了。
最前头的人和守卫交涉一番,便有一人跑进去报了。李江恂只觉得周遭一圈人脊背都挺地更直了些,前头的人海将他遮地严严实实,心下才略感安心。
不多时,林无相并二位将军,又跟着一个世昌便顶着风雪一起出来了。李江恂透过人群缝隙往那边瞧,看见几人身影匆忙走来。
走在最前头的就是林无相,他穿一身湖水蓝银狐轻裘披风,头戴白玉青云冠,自大雪里踏过来,透着薄雾,只把他衬地仿若天上谪仙。
后头两位将军各披了张棕熊皮子大氅,长身直立,积雪覆了薄薄一层在发顶肩头。两人各个都是剑眉鹰眼,做一张肃穆表情。
再后头便是世昌,这位更不用说。即便是这样的鬼天气,他那张脸叫人看上一眼,也是心旷神怡,顿感清爽。只顾赞叹天工造物之妙,也暂且忘了身处凡世之中。
他披了件螺青银镶边翻毛斗篷,头戴兰铭碧水束冠。一张精致面庞恍与飞雪融于一起,两只精灵耳冻地粉红,只像山间精灵般出尘脱俗。
林无相方走到跟前,就是对着众人深拜,只把众人惊得跪下了一片。李江恂反应迟了些,见此情形也慌忙跪下了。
“深深感怀各位的情,冒雪一路赶过来,实在不易!又马上是年关佳节,该是一家人好团聚的日子。诸位的情我领了,你们都有一颗赤子心,我也不好空驳了各位的兴。我安排了各位先落下脚,暂且休息两日。待你们平复下来,若还想留便留下来。若是想走,我也安排车马盘缠将你们送回去。”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事事想的万全周到,李江恂倒是佩服了他。内心里除去那些你来我往的人情,倒多生出几分钦佩来。
一群人被分散开几堆先迎进了帐子里头取取暖,这群人骤然来了,倒是把一群常年驻守的士兵们激动坏了,一群又一群过来问候安排。又是点火炉,又是送被子,又攒了一批新发下来尚没穿过的冬袄。再有厨房里头立时点火做饭,将昨天才送来的几十头牛羊现杀了好几头给这群平民英雄吃。
燕忠和高统二位将军更是亲自上阵,一个接一个地问过去,坐在帐子里头听带头那位讲如何和好兄弟一拍即合,如何洒血制大旗,又是如何一路行来。路上遇见了什么新奇人,新奇事。只把一群人听得精神振奋,讲的那群也是手舞足蹈,面红耳赤。
高统一拍大腿,豪气万丈地开口道:
“高某人半辈子守在这,却从未见识过自愿参军入伍的。你们一路行来诸多辛苦不说,却竟无一人退却一步。你们中每个都是有胆识,有耐性,又怀着一腔热血的好男儿!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若我满军尽皆如你们一般,何愁杀不死欺压我国的大军!怕是杀将过去,再吞他几个城池也尽够了!”
话罢便是开怀大笑,也引得众人纷纷笑出声来,起头的那位谦虚回道:
“高将军以此高谈阔论形容我们草芥之人,也是让我们受宠若惊了。国难当头,我们也只能略尽绵力,不枉费晋王爷一向为国为民操的心。这世风日下,谣言四起。晋王爷如此一个好人,却叫那起子瞎了眼睛,烂了心肝的人说得什么一样!没得叫人寒心!”
燕忠本来笑得满脸通红,听见这话只摸摸鼻子,笑容略有些僵在脸上了。他从前可不就是那瞎了眼睛烂了心肝的其中之一吗?如今只做不语,又感受到了高统投过来的狡黠目光,更觉面上挂不住了,也只能是尴尬陪笑。
可巧世昌掀了帘子进来,拜过众人将燕忠叫出去说话,也解救了他一时尴尬。随世昌走出帐子,二人一路走一路说。
此刻风雪渐小,天气也不再是下午那阴沉样。太阳正要落下山头,却又拨开层层乌云洒出几束光来,照得积雪金灿灿的。
那光也打在前头世昌身上脸上,他回头冲燕忠笑笑,眉眼在微黄光束下极尽温柔。
“燕将军,走吧,怎么倒发起愣来了?”
燕忠回过神来,回他一笑也便跟上了,调笑道:
“你倒幸亏生了个男儿身,若你是个女子,怕世人都要嫉妒死了,非要给你安一个祸国殃民的罪过。”
世昌听他这么说,只笑得前仰后合,方缓过来才道:
“燕将军一席话,可是把世间绝代美人的愁苦都说尽了,难得难得!”
二人一路说笑行至晋王爷帐子前头,世昌便留了燕忠在帐外先进去回禀了。燕忠只低头看着那人一角淡青色暗纹衣袍溜进了帘内,才觉一阵恍惚,不知自己此番开怀心境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