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衣冠不整入王府 笑逐言开李青鸾
“李公子！有人来拜见您！”
李江恂又起身去开门，见着世昌身后跟着的卫因。他也只穿了中衣，披着个拓黄银丝织锦外袍，头发松松散散扎在头上，未佩束冠。
他料想卫因大抵也是半夜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昔日里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如今面色深沉，眼睛里的担忧浓地像是化不开的一团墨。
俩人如此站着，打量着对方，似是又重新认识了一遍。半晌后，李江恂猝然开口，声音沙哑：
“先进来坐吧。”
俩人坐在外间，府里已逐渐恢复了平静。另有几个丫鬟进来去伺候李青鸾擦汗，喂参汤。又有一个温了茶给俩人倒上。
“我昨儿一到家就听说了王爷的事，本想着明日一早就过来看看，谁知道……”
李江恂苦笑两声，道：
“真不知该说我们回来的巧还是不巧。现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昨天他发了好大的火，逼着我跪下发誓，要我明日就赶回幽冥。我不敢不从，可现在如此，我就算是回去了，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卫因叹一口气，开口道：
“不然我一会回去请示父亲，求他递了折子跟晋王爷一块去，好歹有个照应。”
“何苦再多牵连进来一个人呢，这就不必了。如今太后殁了，这是国丧，他就算是有心要将他推入虎口，也得考虑考虑天下人的意见吧。”
“如今朝中各方势力混乱，隐隐有掌控不住的倾向。他如今作此举动，怕是已经慌了。你倒也用不着太过担心，晋王爷是何许人物，怎么可能是任人捏扁揉圆的鱼肉？可能他心中另有打算也不一定。”
李江恂心里颇有些感动，卫因这些话可是大逆不道的狂纵言论，但凡叫第三个人知道，是有杀头的风险的。他知道卫因是真心看重他，也是真的担心他，只让他混乱的思绪慢慢地落下来。
“卫因，若我不听他的，只一意孤行偷偷跟去。只为了帮他一二，也不算枉费他为我姐弟几人操的心。若我执意如此，你会不会气我？”
卫因看向他，李江恂俯着身子，两肘支在膝盖上，整个人都被一股颓丧气息笼罩着。
“这种好玩的热闹，你怎么能不带着我呢！”
卫因故作轻松地回道，眉头却蹙起，紧紧盯着李江恂，唯恐他是想不开。
“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此行凶险。我要报答他，即便到时候情形严重，我们二人皆命丧于此，我姐姐也不算欠他什么，以后过得自然轻松些。可你不该蹚这个浑水，你就好好的回宗里去，代我向先生，向大师兄说一声抱歉吧。”
“你可想好了？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事情不是这样办的，人情也不该这么还。你可想过你姐姐没了你们二人，经不经受得住？”
李江恂笑笑，道：
“他自己一个人或许不行，加上我可就不一定了！放心吧卫兄！我定把那起子胆敢犯我国土者，杀他个片甲不留！”
卫因听完他这一席话，知他是铁了心要去，现在还装模作样反过来哄他。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反把他当作什么胆小鼠辈了么？还是说他二人这几年情谊，他就是能被这两句话唬过去，便任由他去送死？他气地一拍桌子，怒道：
“你平日里多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偏要在自己家的事上犯这种傻？你既然已向王爷发了誓，就该照做才是！你我也并非要现在怒火冲上头下什么决定，等明日冷静下来从长计议不好吗？”
李江恂闭上眼睛，睫毛微颤。他伸手拧一把眉心，只觉头痛欲裂，就要流下泪来。若是在这位面前哭出来，可不知道以后要被笑话多少回了。可他一忍再忍，喉咙像是叫人掐住了，怎么也发不出一声来。
李江恂将脸埋进双手，双肩止不住地抖动起来，肩上披着的大氅也掉落在身后，顾不上管。
看他这样，卫因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动作了，许是他话说的重了。这事到底是出在他家里头，他断然不能共情他什么感受，如今他最敬重的姐姐也昏迷不醒，他定然是难受极了。若真是去了就能平一平他混乱的心绪，那便由他去吧。
卫因叹一口气，手搭上他颤抖的肩。怕他难过，想安慰一二，又怕他难堪，叫他看见这种场面。也只能苦笑，应和道：
“既如此，那我就信你。明日我便回宗里，你得答应我，定要全须全尾的回来。”
手底下颤动的肩头渐渐止了，可他并不抬起头来，只瓮声瓮气应了声好。
整理过后，卫因正作道别，两人一起走出小院。李江恂站在院门口，看着卫因拓黄外袍上头的银丝在月光下闪烁。
他走出去几步，一回头，冲李江恂笑起来。散乱的碎发连同衣袍都被风吹得凌乱摇曳。
“李兄！你是忠勇之辈，可我是不愿输给你的。你且去历练历练，我们下回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好！保准打得你满地找牙！”
卫因哈哈大笑，御剑融进了深沉的夜色，连同那爽朗的笑声也被风吹散了。
太医给李青鸾施了针，缓缓从里间拎着药箱退出来。李江恂忙站起身拜过，问道：
“先生，劳烦您深夜里奔波了，我姐姐她现在怎么样了？”
“无妨无妨，夫人只是一时受惊，心神震荡。加上多日里伤神忧虑，一时间气血虚空所致。最近只需要静养，宜补，忌辛劳，这就行了。切记要多劝她万事不可过多忧虑，免得自己将自己困住了。”
李江恂忙弯腰拜谢，道：
“劳烦您了。香兰，快拿赏钱！”
“不忙……”
太医踌躇一二，上下将李江恂打量一番，才道：
“另有一事，不知道家里知道不知道？”
“先生只管说。”
“夫人如今已有孕在身了，可她身子太弱，还需多多的照顾才能得以安稳。”
“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当头一棒砸得李江恂一时呆愣在原地。
送走了太医，李江恂又呆坐了一会。直到天色渐白，小院的青石板上都被太阳光照得金灿灿的。晋王府里不似往日热闹，只一片死气沉沉。
家里两个主子，伤的伤，病的病。太后驾崩，王爷领命前往边疆。连带着下头的下人们，也俱是人心惶惶，为自己将来的命运担忧。
“夫人醒了！”
李青鸾甫一睁开眼，就见着李江恂熬地通红的一双眼，那双眼又迅速地积起眼泪，似落非落地在眼眶里打转。
“江恂，哭什么？都是男子汉了，别哭。”
李青鸾抬起一只手，轻轻抚过李江恂的脸。
“姐姐……姐姐！”
李江恂紧紧抓住姐姐那瘦削的一只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那只手上。他哭地止不住，今天算是在一圈人面前将脸面丢尽了，那就丢地彻彻底底吧！
李江恂不许李青鸾动一下，央了丫鬟们在床上置了小几，照顾姐姐吃饭。李青鸾只觉得这个傻弟弟好笑，这一顿饭吃得倒是开心。
李江恂趴在一旁的桌案上看着她吃，将太医嘱咐的一气说了一通。而后摒去旁人，悄声问道：
“姐姐……你可知你已经……”
李青鸾执了帕子擦嘴，轻笑道：
“我自然知道的。”
“那你怎么还这么不保重自己！？那他呢？他知不知道？”
“嘘！”
李青鸾调皮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
“这件事情我们向他保密。”
李江恂受到姐姐的影响，心情也明亮了许多。李青鸾病的突然，不过这昏过去一回，醒来倒像是全想开了，半点不似昨日里伤春悲秋的凄惨模样。
李江恂见姐姐早饭进的香，这倒也放心了。她若能安心保重自己的身体，他也能安心和林无相去战场。
李青鸾用过早饭，执意要去看看林无相。李江恂拗不过，只好着人备了软轿，直让人将轿子抬到屋门外。他又给姐姐披上大氅，背着她上轿。旁边香兰几个丫鬟见这么大阵仗，只一个劲地捂着嘴笑。
“你们笑什么，我走之后可是你们几个照顾我姐姐，你们也得按照这个来！”
“好好好！你就放心吧公子！”
太医走之后这一早上，李江恂已经翻着个地嘱咐小丫头们该如何如何。从吃什么用什么，到一应出行穿着，全都想了一遍。
一个从小金尊玉贵被人捧着长大的人，能有这一番思虑也真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