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林氏兄弟阋墙争 中元旧事成梦寐
“我会带青鸾走，再也不回中元。这样——你满意了吗？”林无相望向窗边站着的林有成，低声道。
“不满意！”林有成大吼一声，瞪着林无相。他望着林无相脸上浑不在意的表情，似乎堵在他心里头的一件大事在他那什么都不算。甚至于，他有种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包容神态。
他这样的气定神闲反而让林有成更加的想要发疯，他这样安然自得的姿态，将他衬的像个只会闹脾气的孩子一般。
林有成垂下头，负手而立站在窗边。他发了一顿疯，此刻倒像是平复下来一般。他兀自笑笑，坐回到小几跟前，口中喃喃道：“既有一个有成，何必再来一个无相？”
他又从架子上头取了两个酒杯放到几上，各自斟满酒。他冲林无相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
林无相坐在了小几另一头，听他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是不能被比较的，今天说这个好，明天又说那个好。无论朕怎么做，都不能让他们满意。”
林无相默默不语，林有成便问他道：“你说是吗？”
林无相沉思片刻，开口道：“你本就享受了最尊贵的地位，若只愿意受他们跪地臣服，却不想听议论直谏，这也不切实际吧。”
林有成冷哼一声，半分都听不进去林无相的劝解之言。他依旧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依然是自己那一套理论道：“父皇母后当真是为你思虑颇深，将一切都帮你想到了。你说我享受了最尊贵的地位，那我问你，若让你坐在这位置上，你可愿意？”
林无相被他骤然一问，条件反射般摇摇头，道：“你从小就是被往这上头引着教的，自然比我适合。你何必非得将天下人说的话放在心上，只要大面儿上头过去不也就行了？”
俩人正说着话，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周炳全手抱拂尘弯腰进来，跪伏在林有成面前，道：“皇上，献嘉公主和晋王妃到了。”
“请进来。”林有成一摆手，周炳全便退出去请人。
林无相一听李青鸾来了，再也无心和林有成掰扯什么，他一下子站起身，就快步向门口处迎过去。
大门一开，外头的李青鸾挣脱开林婉清扶在她胳膊上的手，朝着里头的林无相冲过去。林无相快走两步，将李青鸾紧紧拥进怀里。
他把下巴搁在她头上，觉得她似乎比走的时候瘦了。他能完整的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头，将她罩在自己的袍袖之下。
“你回来了。”李青鸾的声音自他的胸口处闷闷传了出来，他嗯一声，又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
“我们的……我们的儿子……”李青鸾这话一出口，便带上了哭腔，她呜呜咽咽哭起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林无相拥着她往外走，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先把李青鸾安抚住。
他拥着她刚要踏出门，就被人拦住了。后边传来林有成的笑声，他道：“都是一家人，别见外了，就在这说吧。”
随着他这话一出口，那大门就在林婉清身后头关上了。李青鸾止了哭声，知道自己这时候断然不能给林无相添乱。她乖顺推开了林无相拉住她的手，道：“你和皇兄议事吧，我与婉清就坐在这等你们。”
她擦拭干净脸上泪水，冲林无相一笑，又点点头，便拉过林婉清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头，只静默不语待在那，不去插手二人之间的商谈。
林无相坐回到林有成旁边的小几上，又朝着李青鸾望了好几眼，看着她是瘦了，小脸尖削，一张脸透露着深深的疲态，像是没休息好。
林有成的声音打断了林无相的思索，将他的注意力引回了二人上头，他道：“我这个做兄长的，当真羡慕你与弟妹的感情。朕虽说后宫佳丽三千人，却没有半个是如你们二人一般亲密无间，知心知意的。”
林无相深感无语，他这话说出去叫别人听了，大抵会觉着他在炫耀。所以说来说去，就是只要是林有成没有，而自己却有的，他总是要心里不平衡一番。
无论是父皇母后的安排也好，修仙也好，娶妻生子也好。只要是他这的，他就非得这山望着那山高。这事无可解，他怎么都是看不顺眼他的。所以，林无相也就只做沉默了。
“你可知圣人何意？”林有成忽然望着林无相，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林无相不解回望向他，顺着问他道：“何意？”
“圣人当成人之美，让人以利。你可同意？”林有成笑，目不转睛盯着林无相，等着他的反应。
林无相捏紧了椅子扶手，抿唇不语。看这样子，他也品出了林有成是什么意思，这是不打算让他活着走了。说什么让他成人之美让人以利，当真是够虚伪的。
他此刻不知道林有成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可他若是想走，只需要带着青鸾一个人，也是方便的。他抬起头，状似不经意扫视着屋内陈设和大门方向，脑子里规划着逃跑路线。
“我可从没承认过我是圣人。”林无相语气冰冷下来，淡漠望着那一脸狡黠笑容的天子。他本来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了，可现如今被逼到这种田地。自己的儿子刚出生就流落在外有家不得回，自己的妻子没出月子就被骗进深宫。
他如果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又谈什么保家卫国，说什么圣人不圣人的呢？
林有成收起脸上笑容，将酒杯搁在桌上。他手指没离开酒杯，轻轻转动着那杯子。对于林无相的那句话，他没给什么反应，反倒是望向另外一边坐着的两个女人，开口道：
“婉清，你可有照顾好你嫂子？”
林婉清忙颔首笑道：“嫂子在我那一切都好，是吧嫂嫂？”她望向李青鸾，等着她向那边的林有成给予一个肯定答复。
李青鸾扫一眼林婉清，对她的问话不置可否，没有丁点反应，依旧是正襟危坐，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也算是给了个回答，那就是：不好。
林婉清面上有些讪讪，可现在不论如何，李青鸾的态度已经没用了。所有人的命运都系在那位身着黄袍的皇上身上，不光是她自己的，李青鸾的，就连晋王爷，都得看这位皇上怎么说。
“就是不好，又能怎么样呢？”林无相扫一眼屋里头面色各异的几个人，站起身来，冲林有成道：“最好的结果就是你我相安无事，就此止了这场闹剧吧。”
话罢，他拉起李青鸾，缓步朝殿门走出去。林有成见他要走，立马变了脸色，也跟着站起来，道：“朕还没有允许你走！”
林无相攥着李青鸾的那只手紧了紧，深深皱紧了眉头。他没回头，只背着身开口回他道：“何必呢？如今也算全了各人的脸面。”
“脸面？脸面算个什么东西？”林有成嘲讽开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林无相只觉得头疼不已，看来林有成这是打算一路疯到底，破罐子破摔了。
林无相转过身面对着他，将李青鸾拉到自己身后，罩在自己的身影后头。他盯着林有成状似疯癫的一张脸，一字一顿开口道：“你是要逼我反？”
林有成满不在意一挥袖子，坐回到椅子上，淡然开口道：“这龙椅，朕早就坐腻了！今日我便说——有我没你，有你便没我。”
他这话说出来，原本讥讽的眼神却莫名带了几分认真，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坦然。
“皇位我不稀罕，我归隐，以后再也碍不着你什么，我们相安无事。”林无相这话算是在他忍到顶峰之上，压着性子又退一步了。他语气里多少带上了劝慰的意味，像是哄劝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林有成笑，端起几上酒杯，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周围顿时有铁甲摩擦及杂乱脚步声响起，自四面八方从甬道里跑出来一群群铁甲加身的皇家护卫。
不仅如此，在他们后头，十几个傀儡兵踏着震天的步伐走过来，每一个都如同当初的傀儡兵头领一样的魁梧高大，将门口的林无相和李青鸾层层包围起来。
林无相嘴角溢出一丝轻笑，他敛起双眸，低声道：“林有成，等到了地底下，见着了父皇母后，可别说是我欺负你。”
林无相右手甩出长剑，左手自袍袖中摸出一个烟花。他将长剑自空中一甩，那剑便冲破了房顶，直冲向半空之中。他一拉手中烟筒，烟花自房顶破洞处一飞冲天，在半空中炸响。
林有成自然不遑多让，一个眼神周围层层叠叠的护卫和傀儡兵便疯狂冲杀向林无相。林无相一边迎战一边护着李青鸾，着实吃力了些。好在他放出信号，外头李江恂一群即刻便能赶过来。
他以剑格挡开铺天盖地的攻势，拉着李青鸾退到了角落里头，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却见自半空中闪过一道青芒，大殿的房顶被整个掀翻至半空，大殿四周的墙壁瞬间坍塌崩陷。
林有成瞪大双眼，看着那个身骑白马飞来的女子，高下立判。他无力倒在椅子上，自嘲扯起嘴角。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输，只是没想到输的这样迅速，这样彻底。
林有成摸进怀里，掏出来一个金匣子，这也是他唯一的底牌了，若还不成，那就再也没有翻身之机。不过此刻看来，即便是林无相死了，他自己也是逃不过的。
他此刻用上这张底牌，说白了，是将他林家江山拱手送给外人。他攥紧了手中金匣子，死咬住自己嘴唇，直到嘴角都渗出一丝血液。
“哼！什么狗屁江山！老子不如意，那就都去死！”
话罢，林有成眼中瞬间迸发出光来，他下定了决心，按下了金匣子上头的开关。那里头的金制细针带着肃杀之气，似乎是有意识一般，以所有人都不及反应的速度冲向林无相。
林无相余光瞥向那金光一闪，前头的傀儡兵忽然死死攥紧了他的手臂，无论他剑锋怎么砍，都丝毫不动。
姗姗来迟的众人都注意到了那不起眼的一道金光，可所有人都来不及做什么动作去挡下这一针。那金针不是普通的针，是法器！
“噗嗤！”
一声细微的，金针没入皮肉的声音响起，空气中顿时安静极了。就连不通人性的傀儡兵也半分不再动弹，只望着那边突如其来的一切。
最先是李江恂反应过来，他面色大骇，嗖的落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接住了即将落在地上的李青鸾。
“姐姐！！！”
“大姐！”
李青羊也跳下白马，脸上再也没了半分运筹帷幄的神情。她脚下踉跄几次，几乎是连滚带爬匍匐到李青鸾身边，拽住了她的手。
林无相眼神呆滞，手上力道一松，那傀儡兵的剑刃就斜砍在他胳膊上头，他似乎半分不觉，匍匐跪爬到李青鸾身边，小心翼翼抚上她的脸。
他身后的傀儡兵还要再砍，被赶过来的叶客挡住了一击。后头喧闹打斗声又起，只剩下李青鸾周身这一圈的空气死寂。
她死了。
一针毙命。
是为了救林无相，她以身体挡了那夺命的一针。
她的脸瞬间便失去血色，那针是十年淬炼而就的法器，虽只是人间道士练就的法器，可对于李青鸾一界凡人来说，足够了，甚至过于。
她甚至没来得及跟许久未见的弟弟妹妹多说两句话，没来得及跟阔别已久的丈夫诉说一二思念，就这样悄无声息，又壮烈地走了。
李青羊握着姐姐逐渐冰冷下去的手，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和林无相滴滴答答浸透了衣衫，滴落在地上的血液和在一起。
毁灭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她这样想着，将姐姐的手好生放在她身侧，站起身来。她抬起手，扔在不远处的“弦杀”就飞到了她手里头。
李青羊转过身，望向那边那位还倒坐在椅子上，看上去一片惬意的天子。
她要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