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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夜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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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轻阴,卯时不到的时候降了场春雨。青砖净瓦都被浸湿了,雨幕仿佛细雾,细风推响檐下铁马,月洞门依约掩着断香轻碧。

    今日内阁还要入宫议事,最迟辰时,必要聚首。

    然而。

    贺沧笙起不来床。

    一边儿的苏屹先坐起身,背靠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轻声唤:“姐姐。”他抚她的发丝,道:“起来了。”

    贺沧笙眼都睁不开,懒劲儿一泛上来就谁也惹不起。她卷着被子朝里翻身,长腿蜷着,根本没有回应。

    苏屹趴身过去,背部肌理分明,做奴隶时留下的伤疤上覆了抓痕。他凑到贺沧笙耳边,不再说话,就拿鼻尖蹭人。

    贺沧笙都滚到紧里面了,挪身的时候轻蹙了眉。

    那锦被稍微落下去,露出的锁骨和肩头也遍布印记,不知要延到哪儿去,看着好生可怜。

    “姐姐,”苏屹声音压得低,吻她鬓时问有点儿紧张地道,“不、不舒服吗?”

    “嗯”贺沧笙迷迷糊糊,赌气似的不让他亲,“起开我好困。”

    这是赖床加上对他的脾气,碰都碰不得。苏屹略微局促,低声下气,认错道:“对不起是不是疼了,我帮你揉。”

    说着手掌就揽了人的腰,又到腿上,这才让贺沧笙舒服了点儿。猫儿就是要人伺候,还要哄,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了身。

    可还是不理人,十分娇气,一点点往床下挪。

    结果下了地就腿软,最后还是被抱去沐浴的。说好的两败俱伤,少年倒是精神得很。

    等从浴堂出来时贺沧笙还在犯困,苏屹在身侧护着,让人坐下,又开门传膳。果然晚间的放肆都是要在白天还的,这会儿少年只剩下小心谨慎,恨不得将人供起来捧着走。

    苏屹在的时候芙簪就不用在屋里伺候,少年自己端了碗,要一口口喂。

    一是为着昨夜来赔罪,二是因贺沧笙的身体,瘦弱得让苏屹安不下心。

    贺沧笙不看他,递到嘴边的粥倒是喝了。

    “姐姐,我知道错了。”苏屹挨着她坐,向前倾身,问话跟求似的:“你别不开心。”

    这人现在道歉认错是张口就来,贺沧笙终于看了他一眼,一边抬手系扣。她今日高领束到下颚,把脖颈挡得丝毫不露。苏屹又一个劲儿地往前凑,她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就轻捏了下苏屹的脸。

    “昨晚兽\\性大发时怎么不是如此,再这样我……”她话里话外都是娇嗔,道:“下回不和你好了。”

    谁能想到楚王能有跟人如此含怒赌气的时候,一颦一笑都是要勾魂儿的。苏屹做狗狗样儿,看着她鼓了脸,又舀了清粥过去,道:“多吃点儿,有了力气才能教训我。”

    贺沧笙将那瓷勺含了,凤目微挑间漾了秋波。苏屹和她相视而笑,又探身用拇指擦过她水润的唇。

    贺沧笙也不躲,就在桌上撑首看他。苏屹被看得有点儿面热,倏地探身过来抬了她下巴,偏头又亲了亲。

    入朝世堂要正装,贺沧笙戴冠时苏屹就站边上看。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点别的。

    不知何时何日,贺沧笙才能以裙钗示人。

    镜中人朝服正经,金冠端正,高领一系就透出冷漠。这是她无比熟悉的装扮,走这条路她不曾后悔过,但也并非没有期待。

    苏屹蹲身在侧,察觉到贺沧笙稍许的落寞。少年温暖的手滑进她的袖,与她十指相扣。

    “楚王殿下玉树临风,”苏屹拇指指尖划拉在贺沧笙掌心,道,“不知要迷倒多少贵女和少年郎。”

    贺沧笙知道他的意思,扣紧了纤指。

    “朝上殿下自己留神,”苏屹小心地带着人起身,“王府里我盯着呢。”

    贺沧笙披氅衣,侧目佯装感动道:“苏相公如此贴心吗?竟还能做本王的贤内助,从前倒没看出。”

    廊下芙簪已备好了伞,贺沧笙出门前回了身,被苏屹吻在了脸颊。

    春雨贵如油,这一场雨没有下大,却连日不停。京都中到处都被洗得干净,这种清澈一直维持着,直近六月。

    嘉源的春耕一向不愁,此时已几乎可以预见秋收的民景,东边的瑜岚省是鱼水之乡,也很富饶。纥犍抗灾有了成效,大多处的修补都赶在夏至前后顺利收尾。朝廷前一阵子才整顿了矿税和贪墨事宜,侗岳得了拨款,连着南霄,两省都欣欣向荣。

    京都的气候四季分明,夏日一到,按照敬辉帝的喜好,各地总督就都进奉了冰和果产。皇帝的咳疾在夏天也好了一些,竟能偶尔起身料理朝事了。

    怎么看都是大乘的好年头。

    然而荣枯咫尺异[1],春夏交季的暖风吹不到边关。那里背靠大漠,风过时只携沙尘,就是这个时节也要穿大氅揣袖筒。

    天际斜挂玉钩,白得像雪。天幕漆黑,月亮和群星显得非常耀眼。

    队伍原地休整,戈壁边沙丘上都躺站着人,大约近千。他们低声交谈,而且并不点火把,举止言行训练有素,像是军队。可细看又觉得不对,因衣着随意,并不是每个人都披甲,兵器也不规整。晚间天气寒冷,甚至还有裹兽皮的。

    厉阿吉抱着他的刀坐在石上,风领破旧,风呼呼地往脖子里灌,他却连眼也不眨一下。斥候统领扈绍陵在他身侧仰躺着,腿跷得很不文雅,长弓和箭筒都放在胸前。

    “歇会儿呗,”扈绍陵捅他的胳膊,“还有好几里地要走呢。”

    这里不比平原,一程的风沙寒峭,就够他们走到明日一早的了。

    厉阿吉最近染了点儿风寒,说话囊声囊气,道:“不用,你休息。”

    “躺会儿得了,真要合眼我也睡不着。”扈绍陵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指向天空,比划着什么。

    厉阿吉忍了忍,终于侧目看了会儿,问:“在干什么呢?”

    “画星星。”扈绍陵手上一顿,偏头看厉阿吉,露出的脸比厉阿吉年轻,虽脏了点儿,但能看出帅气。他又看回上方,摇着头道:“不行,我还是记不住那什么北斗七星。”

    厉阿吉不懂这个,道:“画它做什么?”

    扈绍陵道:“就忽然想起来了,以前屹小公子会,能认清那些星星的名儿。那会儿在斥候军队里,我带着他,还是个小崽子呢。就那几年,他教过我。”

    厉阿吉不说话,扈绍陵又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多半是他娘教的。”

    厉阿吉嗯嗯点头。

    “你上次去京都时小公子怎么说的来着?”扈绍陵问,“他与苏姨娘如何了?”

    “挺好的,”厉阿吉回答,抱着刀换了个姿势,改成盘腿坐,“姨娘自己住在嘉源,小公子还在楚王府。”

    扈绍陵“啊”一声,问:“小公子也真是够可以!大哥啊,你也是心宽,这个楚王靠不靠谱啊?”

    “小公子信任他,”厉阿吉道,“咱们跟着就行。”

    “别是真好上了吧!”扈绍陵半撑起身,他还不到而立之年,头脑灵活,调侃道:“小公子要收复玄疆,那得费多大的劲。这叫什么,搏美人一笑?”

    “男的,”厉阿吉皱眉,低声道,“楚王是个男的。”

    “那就男的呗,”扈绍陵笑,“小公子乐意,你管那么多干嘛?重点是楚王对于咱玄疆是什么态度,别是和他那个皇帝老爹一样吧?”

    “自然不是,不让小公子不会跟着他。”厉阿吉想了想,“楚王为咱们上疏这事儿不假,但被驳回来了他也没办法。可他也没就此停手,前一阵子那些接连以低价流入玄疆的粮食,小公子说了,那都是楚王殿下用私银买了送来的。说是转卖,其实就是救济咱们。”

    “楚王仁义啊,”扈绍陵感叹,“小公子和咱们的渊源他不知道?”

    厉阿吉摇头,吸了吸鼻涕,道:“小公子让先瞒着。”

    “那咱们更得争一争了,如今咱就是小公子的本家啊,手里握的越多越好!”扈绍陵坐起身,“跟着咱俩在狄城的那些兄弟怎么说也得有四万人,要是明日能拿下沙依巴克,那才是真正的功绩!”

    厉阿吉点头,随即又摇头,道:“难。”

    沙依巴克是玄疆的首府,是大漠边不多见的富饶所在。当年玄疆因岑源崧的叛变而陷入动荡,不少原先的将领都改了道,不再从军。厉阿吉和扈绍陵带着残部往东北去,占了库洪山脚下的狄城。他们没仗打,也没边关可守,就成了山大王似的生力军,在狄城自给自足。

    如今占据了沙依巴克的人叫做葛逻拇,是当年岑源崧手下的督粮道。他掌控粮草和互市的资源,短暂的动乱过后就占了城,据说在和西戎人做生意,竟是风生水起。

    扈绍陵看向沙依巴克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大不了就打一架。”

    “和谈,”厉阿吉立刻压他,“我们这次是去和谈的,切莫焦躁。”

    “和谈你他娘的带这么多人?!”扈绍陵搂着自己的弯弓缩脖子,但嘴也没停,“这摆明了就是要先礼后兵嘛!我都看得出来,你以为葛逻拇那个老滑头眼瞎吗?再说了他手底下人多着呢,我的斥候上次回来说至少六万兵,那可是两月前了,谁知道葛逻拇这段时间又新招了多少人。而且他还有马,加上沙依巴克易守难攻!”

    厉阿吉没反驳,安静了半晌,略微沙哑道:“没别的办法,我们需要沙依巴克。”

    “你需要的是接受如今的局势!你就是要和葛逻拇面对面地刚,然后才肯死心!”扈绍陵翻白眼,当即点破,“这没关系啊,去呗,我这不还跟着你呢么!但是,我把话放这儿,这城你要不回来。”

    “嗯,”厉阿吉摸出水囊,低头慢慢拧开,道,“所以我就试试。”

    扈绍陵看着他,也不说话了。

    厉阿吉原先在军中和葛逻拇关系硬,当年厉阿吉先占了狄城,派人联系葛逻拇,那姓葛的是一口答应会带着全部军粮死守沙依巴克,只等厉阿吉带着狄城守备军加入。说好的一起效忠,厉阿吉却被拒之门外,眼看着曾经的好兄弟和西戎人往来深交。

    扈绍陵说得对,他就是不死心。

    不相信当年一起在这贫瘠土地上生长戍守的人就这样改变,不相信旧人能面目全非,不相信忠义能如此轻易地消失殆尽。

    从那以后厉阿吉就悲情又憨然地守着狄城,像是守着他的志和一个无人问津的过去。

    扈绍陵聪明地转开话锋,道:“不过我发现你不一样了。”

    厉阿吉安静地喝水。

    “以前你也说不出‘和谈’、‘切莫焦躁’这种话,”扈绍陵拿过他手里的水囊,也喝了几口,抹了嘴道,“文邹邹的大乘话,我记得你当年学两句都费劲,如今可是张口就来啊。”

    厉阿吉把水囊拿回来盖好,收系腰间。

    “不简单,”扈绍陵摇头晃脑,“小公子不简单,能把你这粗人教化了。”

    厉阿吉面上挂不住,道:“小公子才多大!”

    “言传身教,我瞧他挺厉害。”扈绍陵和他一起站起身,“他十五岁流离失所,没人教,如今这样儿哪来的?小公子厉害,楚王就更厉害。”

    风撩起细沙,厉阿吉做了个手势,周围的士兵们立刻起身。

    扈绍陵手搭凉棚看向西南方,仿佛能看到曾经被他们称作“家”的戈壁绿洲。

    “什么时候能打一场,”还很年轻的人叹息时露了愁态,“这样不前不后地架着,太难受了。”

    死就死了。

    血染黄沙,好过眼睁睁看着家不成家,国不似国。

    扈绍陵背上弓,勒紧,抬起头时低声重复道:“太难受了。”

    “会的,”厉阿吉系刀,搭话道,“已经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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