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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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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坐一站,苏屹此刻的姿势很有压迫感。贺沧笙背靠椅背无路可退,微微仰颈,道:“没事。”

    苏屹的眼角此刻有点往下,又露了好似委屈的神情,道:“给我看看。”

    他已经发现这招好用,果然,贺沧笙摩挲指尖,把手递了过去。

    那白嫩的掌心被刺得皮肉外翻,血已半干,伤口处还留着细碎的木屑。苏屹抓着人的细腕,仔仔细细地看。

    他问:“怎么弄的。”

    “木栏上。”贺沧笙想把手收回来。

    苏屹心疼得咬牙,自然不肯放手,就这么抓着,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贺沧笙胳膊伸得难受,稍微动了下肩膀,苏屹见状就挪了脚,在她面前单膝蹲下了。他把贺沧笙的手捧在人舒服的位置,然后仰脸看人。

    “什么时候伤的?”

    贺沧笙沉默了一会儿,道:“看你驯马的时候。”

    苏屹才张嘴,她就又道:“真的是不小心。”

    帘缝中透入明亮,贺沧笙的长睫在光下煽动,这样垂眸看人,竟真的有点撒娇的味道。

    苏屹根本招架不住。

    他还想到了点儿别的。

    驯马凶险,他在场上许不自知,可观者看得清楚。难道她是在担心他么?

    “殿下这是,”他不敢碰贺沧笙的伤口,指尖虚着摩了下,抬眼道,“在担心我么?”

    贺沧笙看着蹲在面前的人,蓦然就想起了昨晚抱着被的苏屹和自己笔下的那只大狗。

    咳。

    那画纸此刻还压在贺沧笙枕下。

    “嗯,”她脸上漫起了热度,颜色旖旎,“天马难训,自然是担心的。”

    苏屹看了她微红的双颊一会儿,面上冷静,其实心里炸开了锅。

    她担心他。

    她担心他!

    “殿下好教养,说话总是咬文嚼字。”他装着深沉,转身把药和纱布拿了过来,又蹲回她身前,道:“其实担心就是担心了,不用什么理由。”

    贺沧笙很低地“哦”了一声,苏屹没顾得上抬研。他之前没有给别人包扎的经验,平时自己的伤也就是草草处理了事,这会儿却动作轻缓,生怕这人疼。

    药粉倒上伤口,这和上药人的动作无关,蹿上来的痛感让贺沧笙没忍住嘶了一声。

    苏屹立刻停了动作,抬头道:“忍一下,嗯?”又在伤处吹了吹气,“马上好了。”

    贺沧笙“嗯”一声,心道奇怪。

    她受过比这疼千百倍的伤苦,从来不允许自己喊疼抱怨,怎么就在这人面前忍不住。

    苏屹的眼神专注在手上,道:“这次是我的错。”

    贺沧笙问:“什么错?”

    “让殿下担心,”苏屹抬眼看他,“还让殿下受伤了。”

    时才在马场上威风凛凛的少年这会儿跟换了个人似的,看得贺沧笙含了笑,道:“这种事儿恐怕不是这么个算法。”

    “是,就是这样。”苏屹固执地道,“但殿下也有错。”

    “哦?”贺沧笙挑眉,勾了唇角,“本王竟不知自己犯了错。”

    苏屹偏头,道:“殿下就是有错。”

    贺沧笙微显懒散,道:“大胆。”

    苏屹拿纱布裹了她的掌心,闻言倏地抬了眼,道:“那我今日还真就大胆了。”

    他将贺沧笙包扎稳妥的手轻轻地放回她的膝头,站起身,声音低沉道:“男子汉大丈夫,而且只是驯马而已,殿下担心我做什么?倒是我,该多担心殿下些。”

    这话分明是说贺沧笙不是男子汉也不是大丈夫。

    还真不是。

    “你什么意思?”

    贺沧笙原本放松下来的慵态这会儿全没了,已经本能地问出了声,又蓦然收了声音。

    可已经晚了,苏屹垂眸和她对视,露出了等待她说下去的表情。少年的额角还有汗水,整个人带着朝气,眼里的期望却荡漾得很明显。

    其实贺沧笙不需要问,也不需要听到这个来自苏屹的答案。

    “殿下?”苏屹将双臂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就这样把贺沧笙困在了椅子里。

    他几乎与贺沧笙鼻尖对鼻尖,却眨了眨眼,显得天真又赤诚。

    “殿下,”他道,“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太近了。

    贺沧笙第无数次地想到这三个字。

    她毫无防备,蓦然被苏屹罩在身前,本想后仰,却被椅背拦了个死。她微怔地向前看,男性凸起的喉结就在眼前,滑动间让人脸颊滚烫,她立刻挪开目光往上去,却正和苏屹对上了目光。

    如此更糟,因她整个都陷入了苏屹炙热的目光。她闻得到苏屹身上冬阳和冰雪的味道,甚至数得清他的睫毛。棚下太过安静,两人心跳声在寂静中很明显,先是纠缠不清,又逐渐合上了对方的节奏。

    他们很默契,一起放轻了呼吸。

    贺沧笙薄唇几度翕动,不自觉地仰颈,声音不仅轻,还带了颤:“你、你做什么”

    “蹲着不舒服,”苏屹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又收得紧了点儿,“就这样说吧,好不好?”

    他把贺沧笙困在臂弯里,规矩彻底抛开了。而在京都里以风流著称的楚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连反驳的话也没有,只想向后靠身,却还是在这方寸之地挣扎。

    想她府中莺燕无数,调笑的话从来张口就来,如今风水轮流转,竟也被撩拨到了。

    苏屹的呼吸温热急促,落在她肌肤上,激起圈圈暧昧的涟漪。

    “殿下,”他俯首,贴在贺沧笙颊边像是耳语,低声问道:“真的还不懂我的意思吗?”

    “我”贺沧笙终年苍白的面颊染上了绯色,凤目中赧色柔润,声似喃语,道:“我不知道。”

    她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不仅因为欲说还休的意思是女子常做的,她得避免,还因为还没遇着能让她迟疑含羞的。可此时除却长发挽髻和这一身男装,从容色到神态,都是独属于女子的阴柔娇憨。

    苏屹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滑动,却怎么也缓解不了心腹里的热度。

    然后他忽然伸舌,舔抵了下唇。

    这动作色气又狂放,丝毫不加掩饰,贺沧笙自然是看见了的。她眼神骤变,恨不得抬手用大袖挡住脸——可她没这么做,喉间竟还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像是在暗示。

    暗示某种期待。

    “我是殿下的侍君,”苏屹笑得愉悦,露出了小虎牙,“殿下自己说,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这笑容诚挚坚笃,贺沧笙如坠漩涡,动也不敢动,只等着他说下去。

    说他其实是康王的细作。

    说他看穿了她是女子。

    说他心悦她。

    随便少年怎么表达,贺沧笙就只需要他的真实和坦诚,好让她说出压抑已久的答案——若他有心投靠,她会对他的身份既往不咎,招他入麾下,再帮他寻救母亲;若他看穿了她,喜欢她,那么她会堵上一生只此一回的勇敢,不仅允许他知道她最大的秘密,还会毫无保留地去回应。

    可是苏屹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他。他虽是俯视贺沧笙,却并非压迫,两只眼睛温亮澄润,模样真真像极了犬类,仿佛讨好,又如同讨要。

    讨要什么,她的主动和真心么。

    贺沧笙是谁?大乘楚王,是在花天酒地的皇家地界里也能做到片叶不沾衣的人,隐忍冷情了这么多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了真心。但她遇见了苏屹,方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贺沧笙知道苏屹在等待,她时才想说的话那么多,这会儿也都到了舌尖,却被再次吞咽下去。

    她说不出口,因为从来没有主动吐露真心的习惯,因为那些事太压抑,她虽有所察觉,却不敢保证苏屹全部知晓。

    她不敢赌。

    失望和落寞涌上心头,贺沧笙忽地别开脸,看向棚前的垂帘。风吹进来,女子原本染上了明媚春\\光的双颊跟着冷下去,连耳尖上那点通红的颜色也逐渐消失了。

    苏屹偏头,清晰地看见身前的人眼中露了孤寂。事态急转直下,他立即意识到今日这事儿是被他搞砸了,开口想要说什么,却为时晚矣。

    “你还知道你是本王的侍君,”贺沧笙冷笑一声,声音已经恢复成两人初见时的冰寒,“无事便退下吧,如此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此时的苏屹无比惘然,可贺沧笙没给他第二次机会,已经伸手推阻,让他不得不站起身。

    苏屹早后悔了,此刻眼角微耷。

    他一个男人,怎能等殿下先开口!

    他为什么如此。

    因为两人的初见是在蛮蕊馆,他心存结缔,因为苏合香的侍君身份而莫名地抬了自尊心,更因为怕贺沧笙拒绝,所以藏着那些热烈的真情。

    这些理由都是借口,在他看到贺沧笙失落地垂眸时统统消散。

    她这样的反应,分明是在等他开口,又对他失望。如此,是不是说明她也

    “殿下,”少年蓦地蹲下身,似是想要重头来一次方才的场景,语气急促道,“我是想——”

    “本王累了,”贺沧笙却转身向桌案,伸了只手扶在额角,用宽袖挡了脸,“你先出去罢。”

    “殿下,”苏屹一滞,随即低声道,“别赶我走。也,也别不理我。”

    “让你出去看看靖雪,”贺沧笙姿势不变,“马是你的了,让他们备好鞍镫骑具,一会儿索性骑着回去。”

    她声音微沉,还带了点儿颤,却和时才被苏屹弄得害羞时的颤不一样。苏屹是真怕了,伸手拽了她垂在桌下的袖,小声地唤道:“殿下。”

    “出去罢,”贺沧笙肩头微懔,还是没看他,“本王最厌重复。”

    “最厌重复”这四个字一语双关,苏屹听得明白。

    他蹲着身,看着她露出的下颚雪白又精巧,愣了半晌的神。他总是接受了自己搞砸而且后悔无用的事实,站起身来退出了棚外。

    厚帘起落,阳光晃过眼帘。贺沧笙在苏屹离开的那一刻就抬起了眼,看着少年映了身影在棚步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踱步走开了。

    她轻咬了唇,在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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