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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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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退至栏外,苏屹不急动手,就站在白马跟前。平时总是冷淡的少年露出了少见的专注神色,那不是对峙,而是自信,甚至像是一种欣赏。

    他很确定,这匹天马将会是他未来的坐骑。

    白马也倨傲,连刨蹄的动作也没有。苏屹也是一身白,两种生灵的漫长对视似无尽头。白马口鼻间喷出的雾氤氲,被风一推,挡在两人之间,然而就在这雾散去的时候,苏屹陡然跃身而上。

    他没有直奔马背,伸臂抓住了马鬃,人就贴在马的身侧。白马反应迅速,仰面抬起前蹄,重重落下时践起碎冰积雪。

    苏屹的白袍被溅脏了,靴尖陷在马场的泥泞里。这泥和了雪,太软,人踩在上面撑不住劲儿。可苏屹根本不需要借力,他的下盘看着很不稳,一直随着白马动作,其实那都是常年在大漠上行走疾奔练出来的轻巧功夫。

    他在手臂上用了狠劲儿,硬生生将马头按了下来,白马吃不住,打着响鼻。它侧头,腾空尥踢,挣扎着再次靠着后蹄直立起来,这次带着响彻半空的长嘶。

    这一声嘶鸣让苏屹更加兴奋,手上用了蛮力。人马几次较劲,白马已经被按得难以起身,前蹄一软险些跪地。

    机会来在电光火石间,这一刻苏屹根本不需要起跳,在原地翻身跨\\腿,轻松地坐上了马背。

    白马当即立身,仰面低鸣,跳跃着向前去,试图把背上的人抛下去。但苏屹不松马鬃,修长有力的双腿把马腹夹得紧。

    白马无法甩掉桎梏,于是开始真正地奔跑起来。它不愧是西戎天马,四蹄腾空时肌肉的动作引人注目,速度带着破空之势,甚至不顾周遭,离木栏非常近。于是苏屹的腿蹭在上面,白袍裂开口子,下面已经出现血痕。

    可他陡然笑起来,露出了小虎牙。只是这下没了可爱的意思,雪白的尖齿闪晃在阳光下,锋锐又霸道。

    “他这是?!他这是”禁军副提举激动又震惊地扒紧了护栏,惊异低喝,“他这是要一次成功!”

    没错,苏屹就是要一次成功。

    他不要经历那个跃上马背再被摔下来的过程,物竞天择,他上去了就不会再被掀翻。他就是要一蹴而就,因为他有这个本事,也有这个野心。

    贺沧笙的手猛然收紧在围栏上,木头上翘起的刺蓦然扎入掌心,鲜血濡湿下去,她却都没有察觉到。细雪漫扬,她的目光穿透过去,只看得见苏屹,少年的发髻在劲风里散开了,身姿肆快,在冬阳下很耀眼。

    贺沧笙明白,这样的如日方升和潇洒肆意才是苏屹原本的模样。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和白马的蹄声撞击在一起,逐渐归一。

    苏屹势不可挡,没有缰绳和鞍镫都不重要,白袍脏了也无所谓,他在马背上俯身,几乎和白马融为一体。他感觉到坐骑平静下来,在一次小幅度的翻腾后就只剩下肌肉伸缩运动的规律感觉。

    苏屹短促地笑了一声,偏头吐掉了嘴里的泥雪残沫。他的手顺着白马的侧颈滑下去,知道这将是他今日的战利品。

    风刮在有些麻木的颊边,疾啸向后,带走了痛苦的经年和一切所谓的不痛快。苏屹奔向贺沧笙,他遥远地看见那人站在那里,是在等他,而且只在等他。这想法有种魔力,热燥又舒畅,有种感觉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几乎要冲出心脏。

    光影铺就了少年归来的路,已经被驯服的白马跑得稳当。苏屹策马奔向他的心上人,在奔驰中忽然笑起来,汗珠滑了鬓,他抬手抹擦时还带着酣战后的快意。

    “殿下,”他坐在马上,还在喘气,粗重地对贺沧笙道,“天马赠英豪,这马送给你。”

    贺沧笙微滞,不知为何呼吸也不平稳,道:“你驯服的,今后就是你的坐骑。”她的目光从苏屹腿部的伤处滑过去,知道少年骄傲,所以没有询问。

    她看了眼白马身后留下的蹄印,每一个都是十三朵蹄花。

    千里马,少年郎,快纵意,人无双。

    “这马配得上你,”她道,“起个名字吧。”

    苏屹翻身下马,白马对他低头,他满意地抚了把。日头和雪光一起照过来,映着他和贺沧笙的眼,绚亮又干净。

    苏屹还出着汗,道:“叫靖雪吧。”

    “雪是颜色,”贺沧笙偏头看了看马,又看回他,“静是静谧的静?”

    “寒夜、静雪,确实很般配。”苏屹看了眼远处的寒夜,又看回贺沧笙,“但不是这个静。”

    贺沧笙看他,少年却忽地伸出了手掌,示意她把手放上来。

    贺沧笙一只手还在围栏上,下边儿的血都要流出来了。她却没犹豫,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就放在苏屹掌心里。

    少年的手上有轻微的划痕,但暖得烫人。他一手托着贺沧笙的手,一手抬起来在她的掌心写了几个字。

    微糙的指尖轻轻地蹭过柔软的掌心,贺沧笙被弄得痒,又有什么随着这一点基础而顺着手腕向上爬。

    她感觉了许久,道:“靖。”

    苏屹没有说话,笑着看她。

    “靖,立竫也[1]。”贺沧笙沉默片刻,道,“好字。”

    “我属意的意思是日靖四方,畏天之威[2]。”苏屹道,眉眼间都是沉下去的深邃,“马送给我,名字送给殿下。”

    他说着抬手,为贺沧笙拿掉了落在她风领上的雪花。

    脖颈是贺沧笙身上的禁\\地,她却没有躲开。她看着那点雪在少年的指尖融化成水,缓缓地收回了那伤在围栏上的右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痛感。

    两人回到棚下,马场的侍从也跟进来,对待苏屹时已换了个态度,这是少年自己争取来的。苏屹拿过温帕子,一边儿还有人捧着干净的新袍等着他换。

    他时才驯马时在木栏上蹭伤了腿,贺沧笙已经吩咐下去,此刻药和纱布就放在案上。

    她记着苏屹,自己的手却还蜷着,没让人看出异样。苏屹擦拭好了双手走过来,侍从便手疾眼快地搬来了椅子。

    苏屹方才在马场上受到的嘲讽在历历在目,这会儿倒被巴结得紧。他对此不屑一顾,看了眼贺沧笙,抬脚把那木椅踢开了。

    苏屹这一脚真带了力气,搬椅的侍从被吓得差点跪下。他却撑着手臂,轻松地坐到了桌上。

    就在贺沧笙面前。

    少年伸下来一条长腿,点在地面,另一条腿曲着放好,找了个不会踢到贺沧笙的角度。贺沧笙有点儿惊诧地仰头看他,苏屹见她看过来,立刻微微挑眉,似是炫耀。

    “你这”贺沧笙有点儿无话可说,沉默了片刻。她今日无端地有点出神,手还放在膝头,最终妥协道:“挺好。”

    这一幕让入棚伺候的下人都低了头,心道还是这位姓苏的年轻人有能耐,能把楚王哄得心花怒放。瞧瞧殿下这珍爱的语气和纵容,分明就是偏爱盛宠。

    风吹乱了贺沧笙的鬓边发,苏屹探身,非常自然地伸手,把那一缕发别回了她的耳后。

    少年指尖温度微烫,带的贺沧笙的耳廓也轰地烧起来。

    底下人一溜儿串地不敢抬头,眼看着这两人越挨越近,他们也架不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这些人都乖觉得很,出去时把棚前的帘子都放下了。

    苏屹瞥了眼这些人的小动作,面上不太自在。

    “方才驯马时他们可有为难你?”贺沧笙怎会不知这些奴才的心思,把发生的事猜了个大概。

    “无妨。”苏屹垂眸看人,对贺沧笙眨了眨眼,道:“他们进不得楚王府,都嫉妒我。”

    人嚼起舌根来说的话能有多难听贺沧笙是体会过的,苏屹还扛着不肯露,更让人心里不痛快。

    “那倒是本王的错了。”贺沧笙缓缓延笑,道,“那场上的禁军呢?也都一个个巴巴地想当本王的侍君?”

    苏屹明白她的意思,笑了一声,道:“真的无妨,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样。”

    “禁军里的人都出身京都,自视甚高,无规无矩,就敢这般端着架子。”贺沧笙冷笑一声,“真本事没多少,狗眼看人低的戏码倒是常有。”

    苏屹看着她:“殿下不喜欢他们?”

    “庸碌之辈,”贺沧笙面无表情,“由都督府养着,混吃等死罢了。”

    “殿下是皇子,”苏屹寻思少顷,道,“历代皇子都得与禁军避嫌,您不喜欢他们,此事正好,却也不好。”

    贺沧笙看了苏屹半晌,道:“本王洗耳恭听。”

    苏屹微笑,竟有了点儿高深莫测的意思。他道:“金殿前长阶近千级,没那么好爬上去,殿下得未雨绸缪。”

    贺沧笙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禁军不顶用,而且效忠的只可能是皇帝,至于哪个皇帝、谁是皇帝,他们不关心。”苏屹神情收敛,“五军都督府掌统兵权,兵部掌调兵权,两相制衡,殿下也不好插手。我说未雨绸缪,是想要殿下敢想敢做。”

    他直接地与贺沧笙对视,一字一句地道:“殿下该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军队。”

    贺沧笙凤眸危险地眯了眯,道:“你是要本王擅养私兵。”

    “有何不妥?”苏屹似是无所谓地耸肩,“这些人直属殿下,只认一个主子。扈从也好,作战也罢,亦或是探听敌情,总之都是由殿下养活的。养鹰飏去,何况殿下是真龙真龙凤,皇帝和康王也该让一让路了。”

    这话和谋\\反就是一个意思,却被少年说得坦荡又畅快,霎时显得意气风发。

    贺沧笙表面不露,垂眸敛了眸中精光。

    这就叫默契么。

    苏屹所说的只忠于她的私兵,她已经有了——这不是就在楚王府的地下呢么。

    “大胆苏屹,”她言语斥责,面上眼中却都含着笑,“你这谏言是大逆不道。”

    “狐鸣狗盗,怙恶不悛。”苏屹笑,“我就在这里,全看殿下啊。”

    贺沧笙挑眉,凤眸含秋水的样子还真像只狐狸。但她脆弱窘蹙的一面给苏屹瞧见过,所以老是觉得她更像只猫。

    他这么想着就不自觉地晃了下腿,轻磕在贺沧笙膝上。贺沧笙侧目看了他小腿上的擦伤,道:“先把药上了。”

    苏屹从桌上跳下来,撑着贺沧笙椅背,道:“殿下帮我。”

    贺沧笙和他对视半晌,那点儿暧昧不清都含在眼里。她道:“行。”

    她伸手要拿药,苏屹本准备坐下,这一偏头就凝了目光。

    “手怎么了?”他就站贺沧笙跟前,对着人伸出手,焦急地道,“给我看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收了靖雪颇为得意,他此刻讲话竟有点儿不容置疑的意思。

    贺沧笙迅速收回手臂,给苏屹“嗯?”了一声。

    “手。”苏屹朝着她微微俯身,“我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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