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个小时之前，贺煜忱接到家里的电话。
鲁阿姨问他还有多久到家，家里饭菜都上齐了，贺华荣不见到他不开饭，正端坐在主位，一声不吭地发脾气，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动筷子。
贺煜忱看着夜，声音有些疲惫，“快了吧。”
“还有，煜忱啊，今天琼怡很不对，一来就红着眼睛，像是哭过，问她，她又不说话。”鲁阿姨偷偷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沙发上，攥着裙角哭得抽抽噎噎的陆琼怡。
贺煜忱的大伯、小叔都在不停小声安慰她，可她还是哭得梨花带雨，止不住。
而贺华荣，脸色早已铁青。
“我不跟你说了，老爷子不准我跟你通风报信，你回来的时候机灵点。”鲁阿姨匆忙挂断电话。
贺煜忱收好手机，沉思一会，决定回家。
一个年长的护士却拿着一瓶葡萄糖过来了。
“52床的家属别走。”她拿出葡萄糖核对了一下，开始叫家属。
贺煜忱脚步一顿。
“半小时过后叫我。”护士给祁霁扎好输液针，放好速度。随后忙别的病房去了。
贺煜忱认命地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半小时后，护士过来给祁霁撕掉胶带。
躺在床上的祁霁，完全没被影响，依然睡得香甜，甚至还惬意地哼唧了两下，像是做了一个美梦。
“这孩子，睡眠挺好。”护士撕掉胶带，撤掉输液管。她今天扎得不错，病人手背上没有任何乌青，只有一个小小的针眼，几乎看不出，护士很满意，赶赴下一个病房。
听见护士的揶揄，贺煜忱鼻孔出气，轻哼一声。
算个数据，几秒钟的事，就睡着了，能不好吗。
正抬腿准备走，接到行政处何主任的电话。
他将手机音量调小，推门出了病房。
“何主任。”他接起电话，风吹过，有点凉。
何主任正在物理学院监督工人拆卸铁艺的楼梯栏杆，他恭敬地汇报，“煜忱啊，你说的学院楼梯改成封闭式楼梯的事，正做着呢，今晚上可以全部拆除。预计还要三天就可以装好。”
贺煜忱颔首，“多谢何主任。”
“谢什么啊，就是今晚上校领导那边本来有个饭局，我去不了了，我要在这里监工。煜忱啊，你能不能帮我跟领导说说？”何主任言辞恳切。
何主任知道，虽然贺华荣名义上是名誉校长，看起来像挂个名没有多大权力的样子。实际上，贺家在纹州的势力不小，学校经常需要翻修宿舍或者实验室添置新设备，往往都需要贺家出力。
与其参加一些虚头巴脑的饭局，还不如做好贺煜忱提议的事情来得更实在。行政工作往往就是润滑油，而贺家，是他需要极力润滑的一方。
贺煜忱抬手看看时间，今晚，爷爷要发大脾气了。
挂断电话，贺煜忱给爷爷的助理发去信息，简单说了一下何主任今晚有事。
随即又给爷爷贺华荣打电话请假，今晚的家庭聚会他实在赶不回去。
贺华荣很不开心，训斥他：“我现在年纪越来越大，还能和孙辈聚几回？”
贺煜忱低头，安静地听着电话里爷爷的训斥，没有反驳一句。
“琼怡今天来了，哭得很厉害，你晚上早点回来。别像你爸！”贺华荣训斥完，挂断电话。
贺煜忱收线，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回头透过小窗户一看，那个眼睛里有月亮的女生，已经坐起身，正扭头看着自己的病历卡发呆。
她的嘴角一下一下的抖动，似在尴尬地抽搐，随后她环顾四周，又偷偷地笑，短短一会儿，她的表情就变化了多种。
真精彩。
贺煜忱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渐渐扬起，浮起一个轻松的浅笑。
——
祁霁听着系统的那句“他等了你两小时”，恨不得立刻原地高歌青藏高原。
然而实验室的惨剧，她还记得，时光倒流不可乱用，她也记得。
她从之前几次时光倒流的事件中总结出了祁氏八字箴言
——猥琐发育，坚决别浪。
于是，她把宅女能够想到的最大诚意摆出来，“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不对，夜宵。”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夜生活降临这座鲜活的城市，风味人间在夜间上演。猛然摆脱繁重的实验和沉闷的家庭聚会，贺煜忱略一思忖，点头同意。
“吃什么？”况且从中午之后，他就滴米未进，确实是饿了。
祁霁神秘一笑，“包在我身上！”
——
当祁霁拉着贺煜忱走到校门口的火锅店时，她露出了“想不到吧，我把你的喜好摸得透透的”表情，眼睛闪闪发光，等着贺煜忱夸她。
“你喜欢吃火锅？”贺煜忱看了看招牌，“川味”，应该很辣。
祁霁眨了眨眼睛，她当然不喜欢，她胃不行，恨不得天天清粥小菜。
可是她在论坛里看到有人总结了“贺煜忱最喜欢的十种事物”，排名第一的，就是火锅，还得是红汤。
古有孟姜女为爱哭长城，今天她为爱吃火锅，不算什么。所以，她拿出了百分百的诚意和自然，昂首挺胸地回答：“喜欢！”。
“那走吧。”贺煜忱轻蹙眉头，踏进店内。祁霁跟在他后面，像一条可爱的小尾巴。
此刻已经有点晚，店里没什么人等位，两人很快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鸳鸯还是红锅？”服务员准备下单。
贺煜忱靠着椅背，放下一句“你来点吧”之后，就低头认真发信息。
他要好好哄一哄爷爷。
祁霁昂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今天晚上就是菊花残，满地伤，也不能扫了男神的兴致。
“红锅！”她一锤定音。
系统：“宿主三思，你吃不了辣。”
祁霁：“小瞧我了吧，我七大侠，我会怕辣椒？”
系统：“你确定？”
祁霁：“确定+肯定+一定。”
系统：“那祝你幸福。”
祁霁：“喝喜酒的时候记得随份子就行。退下吧。”
趁着贺煜忱看手机的空档，祁霁百度了一份正宗重庆火锅调料和必吃的十种食材，非常满意地下单。
今晚，拿下贺煜忱！
吸引力值不满格，她不姓祁。
当红彤彤的锅底端上来的时候，隔着氤氲的辣气，祁霁率先愣住。
原来辣椒被牛油煮过之后，有这么辣。光是闻着味道，胃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动筷子，任由红红的汤底从风平浪静到沸腾翻涌。
服务员见状，走过来提醒，“锅已经开了，可以烫菜了。”他伸出手想把难煮的黄喉帮他们倒下锅。
祁霁怎么可能会让他抢去她表现的机会呢。她立刻摆出笑容，“我们自己来。”将他打发走。
饭桌再一次死寂。
在沉默中，总有人要打破僵局，此刻，祁霁觉得，此重任非她莫属。
她挑起一片毛肚，默念七上八下，每下十五秒的网络烫火锅口诀，然后，豪迈地沾了沾干碟，一口吞下。
干辣椒面的辣味首先进来，直冲舌尖，毛肚脆爽的口感紧追其后。好吃倒是好吃，但是确实很辣啊。
她默默地嚼着，控制着脸上的面部表情，嘴可喷火，但依旧笑面含春。
终于，她咽下毛肚，朝贺煜忱眨眨眼睛，说：“好吃，你快吃吧。”
盛情难却，尤其是在这样炙热可爱的目光下。
贺煜忱挑起一根鹅肠，烫了一会，放进油碟碗里，凝视几秒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后，还是放下了筷子。
“你不吃吗？”祁霁咬着嘴唇看他。
系统：“让他给你夹菜。”
祁霁：“wow，你今晚上聪明得我不知道怎么夸你。”
于是，她壮着胆子，挑了挑眉毛，笑着说：“那你给我吧。”
与此同时，她已经端出一个空碗，伸到他面前，静静地等着。
贺煜忱抬眸，目光流转，用筷子将鹅肠叠了两下，夹到祁霁碗里。
祁霁展颜，将鹅肠夹到干碟里裹满辣椒。
她从他碗里接过的，是简简单单的鹅肠吗？
不！那是贺煜忱的爱！
她裹满的辣椒是辣椒吗？
不！那是进入贺煜忱心里的通关文牒！
祁霁毫不犹疑地将红彤彤的鹅肠送入口中。
鹅肠弹爽，辣味鲜香，红油沾满舌尖，干碟里的花生碎适时发挥香气。
好吃，除了辣没有任何毛病。不愧是他最喜欢吃的东西。
祁霁眉头舒展，主动挑起第二根，七上八下，十五秒后挑出。
“你不吃吗？”她这才注意到贺煜忱正含笑注视着他。
“看你吃就好。”
他扫描二维码，下单了一份冰汤圆，又在菜单里翻了好久，终于翻到最底层的鲜虾粥，下单了一份。
祁霁喜滋滋地吃下鹅肠。这一次，辣味上来了，额头开始出汗，她拿纸抹掉，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化妆。
系统：“宿主试试脑花。”
祁霁：“wow，你有亿点点贴心哦。”
脑花排名第三，仅次于鹅肠和毛肚。
系统：“谢谢夸奖。”
祁霁端起脑花，小心翼翼地倒下去，红油像一头凶猛的巨兽，立刻将白嫩嫩的脑花吞没。
对面的贺煜忱看着翻滚的脑花，抬头瞧了瞧祁霁，欲言又止。
脑花很快熟了，祁霁用勺子舀出来一个，放在一个空碟子里，递给贺煜忱，“给你。”
脑花裹满红油，张牙舞爪地躺在碟子里，辣椒遍布，辣味可以想见。
贺煜忱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热气升腾，她的脸在热气中模糊不清，那嘴角的笑意却很明显，再去看她的眼睛，真诚得像奉上了宝物。
他伸手接过。
然后。
放在没怎么动过的油碟旁。
“你不吃吗？”祁霁关切地问，和贺煜忱吃饭的高兴让她忘了，这句话她今天问第二遍了。
“烫。”贺煜忱依旧笑着，像不忍打破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
祁霁点点头，确实，是她大意了。她给自己捞起一个，小心地吹了吹，决定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脑花质地绵密，十分吸油，辣味比鹅肠翻了倍，祁霁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吸，辣椒呛进气管，呛得她直咳嗽，眼泪跟着被呛出。
她顾着脸面，不能对着贺煜忱咳嗽，慌忙低头猛烈地咳，就在祁霁觉得自己要被呛嗝屁之时，手边多出一碗冰汤圆，这简直天降甘霖，祁霁端起冰汤圆一饮而尽。
汤圆喝出了啤酒的气势。
放下碗，口腔里残留着辣味和冰汤圆的甜味，她咂摸着，为自己刚才的丑态大囧。忽地又瞥见贺煜忱正在吹着一碗鲜虾粥。
什么操作，火锅店里喝粤粥？
而且，粥明明不在那份“十大喜欢食物”里。
还有，谁害她吃脑花的。
祁霁：“系统。出来！”
系统：“我在。”
祁霁：“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差点呛死了。”
系统：“我劝过您三思呢。然而，有的宿主就是不听。别人的宿主又聪明又听话，我的宿主，是个傻子，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祁霁：“？？？？”
系统：“祝宿主用餐愉快。告诉你，火锅油更好喝哦。”
祁霁：“说得很好，下次不许说了。”
贺煜忱喝了一口粥，味道一般，和家里鲁阿姨做的比起来差得远，他浅尝两口，放下勺子，瞥见祁霁正看着他发呆，手边的冰汤圆已经喝干冰水，只剩干干的汤圆。
“还要吗？”他用下巴点了一下冰汤圆。
祁霁心有余悸，摇头。刚才喝汤圆的架势，肯定很丑吧。
“那走吧。”他想鲁阿姨的饭菜了。
祁霁扫了一眼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连连可惜，不住地叹气。
祁霁要去结账，被贺煜忱拦下。
说好了包在她身上的，怎么可以让他付呢。跟钱无关，信誉问题。
系统：“让他付，吃他一顿饭怎么了。你还吃了辣椒呢。”
祁霁：“duck不必”
趁着祁霁愣神之际，贺煜已经扫码忱结账。
“和我吃饭，没有女生付钱的道理。”他笑笑。
不知怎么的，他一笑，祁霁的思维就短路了。
那，可不可以，以后都和你吃饭？
哪怕，顿顿有辣椒。
贺煜忱和祁霁并肩出门，祁霁等红路灯过马路回学校，贺煜忱等家里的车来接。
“吃饱了吗？”他想起结账时，他无意间看到她叹息的样子。
“你呢？”
贺煜忱本想随口搪塞过去，肚子却替他做出了回答，饥饿的肠鸣音响在两人之间，答案不言而喻。
再强找借口也无意义，他替自己解围，笑了笑说：“我胃不好，不能吃火锅。”
祁霁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
所以，她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可是论坛上说你喜欢吃啊！还喜欢吃最辣的！”她急急地说。
她的世界观崩塌了。
一辆劳斯莱斯缓缓停在路边，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恭敬地弯腰请贺煜忱上车。
贺煜忱走到车旁，手扶车门，在快要上车之前，他回头看着人行道上的祁霁。
“祁霁。”
她闻声与他对视，目光如水。
“不要通过论坛了解我。”他笑着说，川味的招牌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光影翻飞。
“那通过什么？”
他优雅地上车，车内光线幽暗，他的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中，意味不明。
晚风轻扬温柔，吹动他的领口，那里还残留着她手揪出来的褶皱，昭示今晚他们曾肌-肤相亲。
“通过我。”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