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灵药
悬在木土歉儿身上的刀,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赵王急冲冲地赶了来。
“快把人放了!简直是胡闹!”
“父王,你来得刚好,快看我挑的小太监!”赵紫说。
“又扮乞丐出去鬼混!”赵王脸色很不好,“你知道他是谁吗?大事让你给坏了!”
“我不管他是什么族的,我就要他当我的小太监!”
“改天父王给你找一百个小太监,但是他不行!”
赵紫撅起了小嘴,不说话了。
“贤侄啊,让你受惊了!现在你安全了,没人敢碰你一根汗毛!
这一身泥巴呦,快点为贤侄沐浴更衣!”
侍从要为他梳洗,但是木土歉儿抗拒地攥住衣领。他现在谁也不相信了。
“罢了罢了,走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爸。
贤侄,小女狂妄自大,蛮横无理,改天我一定好好教训她一顿,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啊!
小紫,快点向哥哥道歉。”
小紫嘴一歪,头一撇,她还在生父亲的闷气,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赵王脸一沉,“啪!”轻轻打了赵紫一个耳光。
“从小到大他都没打过我,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小太监凶我……”
赵紫不敢相信,抹着泪跑了。
赵王使了个眼色,偷偷把老太监叫了过来。
“他的命根子还在不在?”
“还在,还在,老奴还没来得及动刀。”
“你这条老命啊!保住了。” 赵王冷冷地说。
说罢,赵王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老太监这才明白自己是劫后余生,一身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他也一屁股坐到地上,爬不起来了。
不大一会儿,木土歉儿终于见到了木土一水。
一看到父亲的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先是一滴一滴,再是一行一行,最后是哇哇大哭,谁劝也不听。
那一刻他很想抱住木土一水,但是又不敢。自他记事以后,他就从来没有被木土一水抱过,甚至没有看见过木土一水的笑容。
十侍卫个个看得不落忍,纷纷把木土歉儿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即便是木土歉儿安全归来,木土一水还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
他早已养成了一种习惯:越是真爱,越要面色铁青。
有那么一瞬间,飞尘的一瞬间,木土一水的眼眶也变软了。
但只有那么一瞬间,没人能察觉到的一瞬间。
他永远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因为他是君主,又是父亲——他有要守护的人,而最好的守护方式恰恰是冷酷和强硬。
当初他也曾深爱着一个女人,可最终怎么样呢?那个女人却成了众矢之的。
赵王之所以能肆无忌惮地宠溺女儿,是因为他实力强大,没人敢触碰他的逆鳞。
而木土族几百上千人,只能夹缝中求生存、被人玩弄和利用。
赵王可以随意,而他,木土一水,永远不能大意。
于是,他果断地把心疼的话都咽了回去,对哭泣的木土歉儿说:
“切记,不可大意。
狼大意了,丢掉的只是一顿晚餐;而羊大意了,失掉的是自己的性命。
你只是一头羊,希望你不要和狼攀比——今日之事就是最好的教训。”
木土歉儿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完全不能理解父亲话里的含义,泪水开始狂奔。
“我是羊?在你眼里我就是羊吗?”
“不光是你,我也是羊,我们木土族都是羊。”
说完,木土一水转身就走了,连木土歉儿的遭遇都没有过问。
“你总是这样忍气吞声!什么都满不在乎!
为什么非得做一只任人欺负、任人宰割的羊呢?
每天不是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干嘛活得这么累?
我不要做羊,我也不要做羊的儿子!”
听到这,木土一水远去的身影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了。
父子两人的年龄不同,他们俩的心境也是完全不同的。
两个人虽然相距不过十米,却各自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木土歉儿十分痛苦,心中悬置的疑问好似有了解答:
“我什么都懂!我虽是你亲生的,可你不喜欢我娘,所以你也不喜欢我!”
木土一水竟仿佛没听见,叫上了老五:
“走吧,老五!这会儿晚宴正热闹着呢!”
一向默不作声的老五,此刻哭得稀里哗啦。
“一水啊一水,你还是这么不善于言表。
你怎么忍心扔下独自哭泣的他?你怎么忍心看见他的泪水!
十年了,我还是能读懂你的爱。
等到读不懂的那一天,我便可以离开这个可恶的世界而无遗憾。”
早年,老五是一个江湖郎中。他如今的冷漠,不过是长年累月形成的职业病。
流落江湖的岁月里,他见惯了人间疾苦,逐渐变得心灰意冷。
“举世皆浊,凡人皆苦,不是我能拯救的,不是医术能拯救的。我想救所有人,可我甚至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年纪轻轻,他就蓄起了长髯,须发皆白的模样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
后来,他流落到木土族,成了木土族唯一的郎中。
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平日里最不爱说话的他,此刻抑制不住心中强烈的感情,哗哗淌下眼泪,冲刷着他脸上独一份的苍白。
五哥对木土歉儿说:“你呀!是个苦命的娃,从小没有了妈,你爸又对你极其地严厉——可是你不该责怪他,有许多事,你还理解不了。”
木土歉儿:“你为什么要替他说话?”
五哥:“我是个郎中,郎中应该是悬壶济世、急人贫难的热心肠。
可我从来看不好病,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
是你的父亲,木土一水救了我。”
“那是因为你不是个好郎中。”
木土歉儿的确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一个郎中像五哥那样吊儿郎当。
“我不是个好郎中,好郎中又怎样?
郎中开得了药方,却开不了心方。
生和死,不是取决于医术,而是取决于命运——什么是命运,你能理解得了吗?”
“命运?我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我只知道,我的命险些没了!”
二哥站出来,她昂起了一双头颅。
“不只是你,我们都曾经没命过。
木土族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不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吗?不就是命悬一线吗?
人生自古谁无死?
这有什么!”
二哥是木土族本族人,是木土歉儿远房的堂姐。
她向来具有男子气概,看着木土歉儿哭哭啼啼,显得十分鄙夷。
木土歉儿真的伤心了——朋友小紫出卖了他,父亲对他漠不关心,还要被二哥看不起,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如此可怜。
“如果今天我真的死了,你们会怎么样?”
二哥回答:“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木土族死了人,从来就地掩埋,死哪埋哪,死了也不用人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会这样……没事,就当无事发生也挺好的……”
木土歉儿心想:“如果我有娘,她一定是疼爱我的,她一定是最疼爱我的那个人……”
娘,是他从来不敢想起的人。
而今天,他那么地想要见娘一面,“只见一面就好,哪怕一面……”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她已经死了。
木土一水的一生有两个女人,他的娘是第二个。
十侍卫说到底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给不到木土歉儿什么慰藉。在地宫里他幻想过温暖的怀抱,可到头来发现,他还不如在阴冷的地宫里待着呢!
他又哭得凶,哭得凄凉,众人拿他都没办法。
百事通蹿至木土歉儿的下巴,朝天鼻恰好怼进他的鼻孔。
木土歉儿想推开百事通,鼻子却像被焊死了似的。
紧接着,一大团黏糊糊的液体从鼻孔灌到了他的嘴里。
瞬间腥臭腥臭的气味冲上了脑门,像是整个人一下子溺进了粪坑里,他只好紧闭着眼。
“呕、呕!”
“哇”一张嘴,木土歉儿呕出了一团淡绿色的鼻涕泡。
鼻涕泡晃悠悠荡在嘴边,却掉不下去,十分地坚挺。
“好了!”
百事通抽了抽鼻子,“咻——”所有鼻涕又一滴不落吸了个干净。
“咳、咳!呸!呸呸!”
木土歉儿像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使劲吐了吐嘴里,但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自己的唾沫。
这种鼻涕,他虽然吃过无数次,但还是受不了。
“百事通,你干嘛!”
“我只是堵住了你的泪腺——放心,我的‘灵药’具有杀菌、消炎、消肿、提神以及愉悦身心的功效,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木土歉儿试了一下,他果然流不出眼泪了!
“完了完了!百事通你个傻瓜!我以后都不能哭了吗?我以后想哭怎么办?”木土歉儿只剩下了哭腔。
“一时三刻之后,‘灵药’会自动化开。”
众人都笑了。
尖脑袋的三哥说:“这灵药,灵就灵在不花钱。”
木土歉儿心想:“三哥说的,有什么道理吗?药灵不灵和花不花钱有什么关系?”
四哥说:“歉儿,你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看不到危险的存在。
这次只是你的初体验,以后会有更加残酷的考验等待着你。”
作为木土歉儿最认真负责的老师,木土歉儿一度觉得四哥更像他的父亲。
他说的话总是那样合理,令人信服。
木土歉儿擦了擦鼻涕,脸上的眼泪也差不多干了。
“哦,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什么都别说了,平时还是好好练功吧!如果你功夫上乘,哪会有这么危险……”
赵王目睹了这一幕,他也有所触动,转念又觉得:这群人简直和疯子没什么两样,一个十岁的孩子也受到如此对待。
“木土族啊木土族,一点也不可爱,只让我觉得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