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宴
在仆人的引领下,所有人都来到了“百丈厅”。
之所以叫“百丈厅”,因为大厅有一百丈那么宽。
寿宴正在这里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厅里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展开一排排长烛,好似天上繁星。
大厅的正中间是一团巨大的篝火,不知施了什么魔法,悬在空中,不用添加燃料,也不会产生烟尘。
整个大厅都被篝火烤得暖呵呵的,驱赶了寒冷和孤独。
偌大的场地上聚集着各个族群的人。
在木土族的家乡,住的是茅苫,铺的是兽皮。
而百丈厅内的晶石地面,犹如站在一潭深泉之上,影子浮在地面清晰可见。
虽然白天,木土族出了状况,可大厅里的人要么浑然不知,要么毫不在意,他们沉醉享乐,不知老之将至。
惊魂一日真的过去了吗?木土歉儿看着眼前一片祥和,感觉如此不真实。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所有人脸上是阳光明媚的笑容,只有木土族的脸上是不合时宜的阴郁。
间或有人来问两句:
“你们真是怪人,难道你们不开心吗?”
“开心啊!”
“你们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我们已经很开心了,只是向来如此。”
人们转过头去悄悄议论:“就看不惯他们摆着臭脸……”
木土一水端坐于正中的案几,手中琼卮停住了,凝视这一场盛大的篝火表演。
“这个世界没了木土族,太阳还是一样地转——
所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木土族吗?
这晚宴,我们又有什么入场的必要呢?”
烛光沁入他身后,空洞的黑暗。
“我没有办法带领木土族走出阴影。
我又何必在百族盛会之上,充当怪人呢?”
一扬手,百杯苦酒入了愁肠,木土一水伏案而眠,一动不动。
可其实他睡得很浅——自从继位以来,他失去了笑容,也无法安然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被人给推醒了。
微醺的赵王,披头散发,红光满面。
“一水老弟,这就醉了?”
“大、大……王!”木土一水拍了拍沉重的脑袋,挣扎着起身。
“贤弟大可不必!岂不听闻我大赵,宴无礼数吗?”
“听说过,一切宴会无所拘忌……”
“对了!既然来咱这里做客,就必须按咱的规矩,千万不要拘谨。
今日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小紫于无意中寻回了歉儿,也算可喜可贺!”
木土一水附和道:“是呀,是呀!”
赵王低头,发现木土一水的鞋上还打着补丁。
他便脱下了自己脚上的靴子,掷在桌上。
“这双鞋名为黄金切尔西,送给老弟!我来给老弟脱鞋!”
“使不得,使不得!”木土一水捂住了自己的脚。
“你看你这人,就是太保守——你呀,思想开放了,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木土一水听闻此言,默不作声。
“我日子过得不好?我当然没有你过得好。
我不够开放?我自然没有你开放。
要不是遗命在先,要不是为了木土族的安危,我定与你翻脸,又怎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他低下头,假装漫不经心地倒了一卮酒,嘟囔着:“喝酒、喝酒……”
老三站出来说:“大王您是一国之君,龙行虎步,风驰电掣,脱鞋这种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不瞒您说,我也是赵人,就让我来为您代劳吧!”
他猫着腰,毕恭毕敬地为木土一水脱了鞋。
十侍卫个个嗤之以鼻。
“瞧他这副小人模样,平时怎么没见他这么殷勤?”
“平时看着沉稳,都是装的!”
赵王问:“你也是赵人?”
老三一脸谄笑:“回大王,我可是地道的赵国人!
十侍卫里我排行老三,担任木土族军师一职,以‘足智多谋’著称。
算起来我离开赵国,到木土族就职已有七八年了。
小人有一大优点——绝不会忘本。一日为赵人,终生为赵人!”
“不错,可有家眷留赵?”
“回大王,小人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祖祖辈辈全都在沟子里刨坷垃,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只有我孤身一人出来闯荡江湖。”
底下人说:“和你同村的老八你忘了?”
“老八?他也是我带出来的嘛。”
赵王问:“谁是老八?”
“天老爷好!小人给天老爷磕头!”
老八一脸憨笑,当即跪在地上啄米。
“你也是十侍卫?”
“是啊!小的排老八,会舞扎锄头,一身的力气,种粮食也还算在行。”
赵王一时语噎,他看愣了,这不就是个老农吗?
他心里忍不住讥笑:“木土一水这个老登,真有你的——这等货色的老葱,在我大赵混不下去了,你却要了他去——要他何用?种地吗?”
但他毕竟是一国君主,仍正襟危色。
“老三,老八,二位筚路蓝缕,劳苦功高。
从二位身上,我看到了两族之间日益牢固的友谊和兄弟之情,十分地感动。
希望二位能继续为木土族的大业添砖加瓦,我敬二位一杯!”
赵王走了。
二哥气不打一处来,一把顶住老三的脖子,“你小子什么意思?你是赵王的狗奴才吗?”
“打点关系……打点关系而已!”
“不管你什么意思,你要是敢对族长有二心,我头一个饶不了你!”
二哥人不高,是个女人,可手劲大得很。
她松开手,老三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也很委屈。
“咳、咳……你干嘛?
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讨好了赵王,将来咱们的日子都能好过些!你把我想成什么了?”
木土歉儿喝上了葡萄酿的红酒,还有风干发酵了的香肠,生平第一次。
想想自己来的路上,可谓艰辛——
摘过酸涩的野果。
翻过垃圾堆。
最富裕的是翻坟头,捡些祭祀的瓜果、啃了一口的烧饼,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一毛两毛的硬币。
族人们不是没有粮食,但荒野求生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来到赵国国都,他们就像是一群乞丐,和乞丐抢饭碗。
而百丈厅内,这些美味珍馐,好似王母娘娘的蟠桃,吃一口能长生不老,还能敞开了吃。
木土歉儿的嘴塞得像个棒槌,手指头都嵌在了嘴里,拔不出来。
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
他一转头,一个白色燕礼服的女孩低头朝他笑。
那女孩眉挺鼻翘,一双眸子像天上的星星,眨呀眨的。
她有着世上最柔软的长发,像泉水一绺绺地冒出来。
木土歉儿眼睛都看直了,只觉得她好漂亮。
他哐哐往下咽了两口口水,卡住的手指差点被咽进喉咙里。
“你是……小紫?”
“是我!”
“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一下子变成……”
“当然是我,你要是不喜欢,我还可以变回小乞丐。”
小紫胸前是一个紫色的蝴蝶结,带着花边,就贴在木土歉儿的下巴上。
恍惚中真的有一个活的大蝴蝶,飞呀飞呀,忽远忽近,最后忽地停到了他的脸上。
为什么她靠的这么近?好像我们之间没有距离。
溪边洗澡的那些糗事不合时宜地攻击着他,他的脸红了起来。
十岁的木土歉儿,这一瞬间情窦初开。
摇晃的烛光,浑浊的酒气,打在赵紫的脸上,她仿佛是天上的月亮,扬起了嘴角。
木土歉儿不敢直视,他偷偷看两旁的石壁,光滑的石壁上映着那个月亮女孩儿。
这一刻,他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叫赵紫的女孩,是他这辈子最应该遇到的人。
五哥刚才所说的“命运”,他一下子就有些开窍了。
“欢迎你!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
木土一水满脸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