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晚
“我们这些人死后，被鬼差带入地狱，经历好几大关才能进入酆都。在这儿，死人从游魂转变为鬼，这些鬼差们便叫来那些个用刑的，折磨我们一次，就算是为过去的事儿赎一点罪。”
“恶行有大有小，要是在上面最多也就是骂了别人几句，贪了别人几分钱，可能经历个两三重地狱，行刑的就算他赎清罪过了，再叫鬼差过来把人带走，去投下辈子的胎。但也有那一辈子作恶多端，谁来了都觉得他们该死的，这种的就被称为恶鬼，会被鬼差带进更加深层的地狱当中受罚。”
“其上，更有一种鬼，就像是什么大贪官，大奸臣这种的，祸害的人要用几个城池来算，这样的人死后背着一箩筐的罪，进了这地狱就别想着再出去的，它们被称作厉鬼。”
“鬼差们实际上就是受我们这地方最上面的那位认可，给了他们名号的厉鬼。”
“在酆都的崩天大难发生之后，酆都大帝消失，六天混淆，也见不到那些个劳什子魔王。地狱当中，所有的行刑者都在一夜之间消失，就剩下这些个鬼差和我们，它们居然还打算把我们关起来，说是要重新建立酆都的秩序！”
女人絮絮叨叨，和周泉从屋子外面聊到屋子里面。
上了炕，脱了鞋，周泉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不是在地狱，而是回到了自己老家的大娘家里，被对方拉着胳膊，东一句西一句地谈论着村子里的新鲜事。
矮胖的屋主人，匆匆地把自家孩子哄睡下，端着一盘瓜子过来，几人之间的氛围便更加亲和。
听到女人讲鬼差，白颖戳了戳周泉的腰间，要他询问对方一个关乎她小命的问题。
“姑娘，这些鬼差，它们做的也都是本职工作吧，总不会是因为大伙觉得鬼差就该死，所以才对他们动手吧？”
“我们当然不会不分好坏的对付它们……崩天大难刚刚结束，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时候，我们这些逃出地狱的鬼，原本是打算重建酆都的。”
“毕竟大伙被鬼差颐指气使惯了，忘了反抗，我们本以为回到各自所在的地狱，是要着手恢复秩序，等待酆都大帝出现。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些个天杀的鬼差，他们要我们自己备好折磨自己的条件，然后自己动手！”
“……那就不奇怪了，那就不奇怪了。”
听到这里，白颖心中大定，就算自己是个鬼差的事情暴露了，只要自己没得罪过这些鬼，那么他们也没有理由对自己动手。
“至于我之前所说的事情，在他们这番作为面前，倒是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说回到自己的事情，女人的声音明显低沉下来。
“把我杀死的鬼差，是和我过了五年日子的男人。”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的事儿。”
“那天回家，他抱着一尊无常像，淋了雨，像是以前那些抽大烟的少爷一样打着摆子回了家。”
“我给他拿了一条毛巾，问他，你怎么不打伞，他不回话，就把怀里那无常像往我脸上靠。”
“一边靠，他还一边说，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当时以为他是撞邪了，赶紧给村子里的医生打电话，电话还没通，他就给我砸死了。”
女人讲到后面，眼里仍有一丝不解。
“他告诉我他就是黑无常，等了我五年，就是为了今天把我给杀了……”
“可我和他睡一张床睡了五年，我从来没听过他用那个语调说话。”
话至动情处，女人禁不住流下两滴泪来，依偎在身边矮壮男人的肩头。
……
“你觉得是真是假？”
夜半时分，听着屋外传来男人打雷般的鼾声，白颖忍不住问道。
矮壮男人家只有一间偏房，好在那张土炕比较大，睡下周泉和白颖两个人绰绰有余。
“没有假话，但恐怕是有所隐瞒。”
说谎话就是要九真一假，这一假不一定要说出口，往往对方给出来的情报里，有那么一条信息“不消息遗漏掉”，整个事情的结论就会与真相大相径庭。
“你觉得鬼差们都死完了？”
周泉略作思考：“恐怕就算有幸存下来的，也不敢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了。”
鬼差和厉鬼同属一类，若是真的有明哲保身之人，并不奇怪。
“那你觉得，是谁要咱们去第六天宫？”白颖接着问道。
“……”周泉默然。
酆都大崩，天道不存。鬼差们被屠戮得七零八落，而那个让自己前往第六天宫的声音，自那以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周泉现在还记得对方声音当中透露出来的浓浓祈求，与自己无法再给周泉他们助力的无力感。
若是他所言并无夸张，恐怕如今已经消失了。
周泉记起世间有此说法，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
是讲鬼之死亡，先是无人供奉，无人念想，化作野鬼，是为聻；
野鬼游荡，失去形体，无人可见，是为希；
众人不见其形，听其声音也渐渐消失，此时便为夷；
随后便只能化作一道阴风，消失于世间。
不管那个声音是鬼差，还是其他不为周泉所知的存在，在存在被抹消的最后一刻，还在为他人担心的，可以说成是蠢人，但总不会是坏人。
而那些鬼差也不一定是被酆都当中的鬼杀死了，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忘记了这些鬼差的名字，长相，它们不再与鬼接触之后，这世上便没有了能够认可他们存在的人。
它们便在众人杀死“只是名为鬼差”的自己时，望向那些记得自己存在的人们消失的方向。
至于明哲保身之辈，则要披着自己假作的皮囊，和众人一道，仇视自己。
呵，说不定也只是自己的下意识美化呢。
周泉自嘲地笑道：“现在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光是问这些普通的鬼，也问不出个门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白颖问道。
“明天先去找这个村的村长，若是没什么收获，就去拜访一下那齐家寨子。”
白颖的呼吸乱了一下：“齐家寨子？万一……万一对方认出我是鬼差了怎么办？”
“那就说我们是抓了你来领赏的，正好和对方拉近关系。”
“你不会真的想要让我死吧？”
“啊？为什么不想啊？”
白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我，我对团队还有用，你不会真舍得放弃一个能帮上你忙的人吧？”
周泉忽然翻了个身，正和白颖惶恐不安的双眼对上，黑暗之中，白颖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为什么会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