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少年
出了小镇的大门，郁郁葱葱的森林便占据了人们的全部视野，即便从城墙上方登高远望，也看不到森林的尽头。
想要从小镇前往另外的城镇，只能从这片森林里，那条生长着浅浅野草的小路上行进，道路两旁被先行者们埋下了可以驱离厉鬼的道具，像是联袂成丘的荒坟，连接着森林两头的城镇。
仍旧拥有人性的游魂、恶鬼、厉鬼，行走在这条小道上，往往会看到已经失去人性的同类们，擦着小道的边缘掠过，个中感想，无人愿意详谈。
而为了自己的生计打拼的猎人们，则会跨过这一条小道的边缘，横向前往森林的深处寻找机缘。
城镇的存在也影响了森林当中鬼魂们的分布，以城镇门口为起点，小路长度为丈量，每走出五千步，横向的森林当中，鬼魂们的实力便会增长一截。
周泉和白颖如今便走在森林的最边缘处，眼前飘过的游魂们，几乎毫无威胁。
他们只是失去了人性，在城镇的外围随着本能飘荡，若是过上一段时间，没有人来捕捉它们，他们就会聻、希、夷、微的顺序，彻底消失在天地当中。
白颖伸出自己的小肉爪，将一个飘荡在空中的游魂抓在手里，一口吞下，只觉得自己吃了一口西北风。
“这些游魂根本就没有质量，比起当初那几十只厉鬼肚子里面的游魂差多了。”
听得白颖埋怨，周泉说道：“鬼差勾人前往酆都地狱受苦，是要让他们作为人的部分感受到苦难，以此来生出悔过之心。这些游魂身上的人性都消失了，对于你来说自然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那这游魂对于镇子里那些家伙有什么用？”白颖不解。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用游魂交易，而是换成了那种灯钱？”
“因为他们，额，在变得越来越文明？”
周泉狠狠捏了一把白颖的尾巴根，以示惩戒：“当然是因为游魂本身的利用率不如这灯钱，灯钱就是由这些游魂打造出来的。”
“寻常恶鬼身带邪气，碰不得金银铜铁。可镇子上不但有铁匠，交易用的还是铜钱，这就说明它们有能够接触金银铜铁的手段，酆都里最容易到手的纯净物质就是游魂。”
“也就是说，那些通缉令本身就是让我们带钱回去？”白颖恍然道。
“恐怕不只是钱，游魂之上的那些存在，其价值和单一游魂相比可不是几倍的关系，显然是有着更加有价值的利用方式。”
二人闲聊之间，已经走进了森林的中段，距离城镇约莫三千步的位置。
地面上逐渐出现了一些散落的碎铜钱，看上去像是铜钱甲的零部件，上面沾染的血液向来人暗示着此地的凶险。
从这里开始，便会有一些实力并不强的游鬼出没，不过很少会和猎人们在这里发生冲突，他们和游鬼的主战场，还要再向深入，走出五千步距离的那个坎，才会有大量的游鬼与之争锋。
但森林当中的死伤可并非是单单由游鬼造成，即便是在相对来说最安全的这一片地带，暴死在各路鬼魂手底下的猎人也绝非少数。
一记“咕咕”声吸引了白颖的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森林暗处的一棵老树上面，正站着一只人头鸟身的怪异灵物。
它那双眼睛没有眼白，而是一片毫无焦距的黑，隔着自己散乱的头发，紧紧盯着白颖。
周泉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人头鸟，反倒是被一阵窸窣的草丛晃动声吸引。
那只人头鸟忽然张开了嘴巴，喉头不断蠕动，似乎正打算吐出来什么东西。
它不断地伸长自己的脖子，很快便有一颗巨大的球体从它的胃袋里滚落出来，艰难地滑过它的喉咙，在白颖好奇的注视下，那人头鸟甩了甩头，将那颗巨大的异物吐到了嘴里。
那是一颗眼珠，人头鸟嘴里的上下牙变成了它的睫毛，在一阵干涩的转动后，眼珠眨巴眨巴，将视线落在了白颖的身上。
白颖忽然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抽离出身体，而自己竟然无法张口求救，双眼好像被那人头鸟给锁定，无法从它的身上挪开！
“嗖！”
一支铜头箭忽然穿过周泉身侧的草丛，将那只人头鸟直接钉在了树干上面。
巨大的震荡让树干上蛰伏的其他异类们纷纷逃窜，此时便有一个干瘦的少年从草丛里钻出，无视了面前的周泉，麻溜地爬上树，把那只人头鸟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小兄弟，你拿我们两个做诱饵，现在却要独吞成果，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周泉对那干瘦少年微微一笑。
但对方并不领情，反倒是带着嘲讽神色说道：“呵，我本来就能收拾这只鸟，是你们路过这里中了对方的套。我救了你，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还觉得是我的不对？”
“装的倒是挺像……”周泉低声的嘲讽并没有被对方听到，他并没有和少年继续争辩，抱着白颖就此离开。
直到他们二人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少年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手里的人头鸟，他反而满面愁容。
这人头鸟也是这片森林里相当鸡肋的存在，它嘴里的眼珠有分人魂魄的异能，一对一几乎没有敌手，可一旦有两个人与他对峙，它的能力就只是把自己定在原地等待他人动手罢了。
这种只对独行者有威胁的灵物，在镇子上能换五个灯钱。
可少年欠下的灯钱是足足九十个，要是回去的时候还不上这些钱，自己恐怕难逃一死。
“还是得找那些捉游鬼的队伍动手……”
少年思量再三，决定跨过五千步门槛，去游鬼富集的区域找那些专门狩猎游鬼的队伍，他手上的陷阱对付不了游鬼，但是对付那些刚刚狩猎完，产生松懈的猎人，却是常常得手。
带着自己最后的陷阱，少年快步越过森林，细细倾听着风里夹杂的声音，不出一会时间，他便捕捉到了一伙人的嬉笑声音。
今天真是自己时来运转的好日子，居然真的让他碰上了一伙捉游鬼的！
这伙人显然是刚刚完事，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把桃金剑，剑尖上扎着一只游鬼，像是串在铁签上的蚕蛹一样卷曲着。
一共有五只，如果全拿到手，不仅能还清债务，还能剩下好多钱，足够他好好玩上一天了！
一想起那赌场里的小姑娘，离别时含情脉脉地眼神，少年小腹底下便腾起一股热流，驱使着他前往这伙猎人的必经之地上铺设陷阱。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到时候回去，赢那赌场老板一手，把小花给赎出来！
少年躲在了草丛里，屏住呼吸，等待着目标到来。
不过有些奇怪地是，明明到了他预料的事时间，那些猎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一把桃金剑只能捉一只游鬼，他们不回镇子，还能到哪去？”
少年耐着性子继续等待。
他盯着道路的尽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酸涩，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脑海当中忽然闪过自己过去的一切经历，从来到酆都，摸爬滚打，最终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扔进赌场，只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想起这些事情？
回答少年疑问的，是一股沉重的推力，它从远处的草丛当中飞袭而来，刺穿了少年揉眼睛的手掌，从他的眼眶里穿过，抵着他的后脑勺，将他带到身后巨大的树干上悬挂起来。
“大哥好身手啊。”
周泉笑呵呵地从远处的草丛里钻出来，和身旁的猎人有说有笑，朝着少年的方向走过来。
地面上的陷阱本就只能打猎人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在周泉告知的情况下，猎人们没费多少功夫就拆除了陷阱。
猎人的这一箭不会对游魂造成太大的伤害，但少年已经是恶鬼，这一箭下去，他的意识很快便会消失，变成镇子外围那些没有人性的游魂的同类。
不过因为他曾经吞吃过游魂，他的价值会略微比同类们高一些，大概三五个灯钱？
少年已经在弥留之际，他满心悔恨，但如今自己的心中，却无暇顾及生死仇恨。
他费力的伸出手，示意周泉上前，听一听他的请求：“镇子里的赌场上，有一个……有一个姑娘，请你告诉她，我没法把她赎出赌场了……”
“没事，我估摸着想赎人家出去的人少你一个不少，安心去吧。”
周泉的笑容仍旧温柔，那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合上了少年因为气血攻心而瞪大的双眼。
“大人，你们之后准备去什么地方？要是不打紧的话，不如和我们先回镇子上休息一番，待到明天，我们和大人一同外出打猎，届时所得皆为大人所有。”
收拾掉了少年，那猎人当中领头的一位，唤作刘雷，恭恭敬敬地对白颖说道。
“大哥，我们两人乃是妖族当中离世已久的存在，如今来到镇子上，忽然受到你们这番热情相待，却不知缘由。能否给我们讲一讲，为何我们妖族如今能这般受欢迎？”周泉随口编了个小谎。
那刘雷呵呵一笑：“原来如此，大人可能是在百年之前隐世，不知道酆都的变局，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