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公司一日
“滴滴滴——滴滴滴。”
床头的手机响起令人心惊胆跳的铃声，将周泉从睡梦中唤醒。
自己的身边躺着睡相不佳的妹妹，这几天天热，小家伙一直觉得自己这地方靠窗凉快，非要和自己抢床睡觉。
为了不让妹妹后半夜着凉，自己的被子还给她分了大半。
把妹妹身上的被子掖好，周泉蹑手蹑脚地走下床，关上了卧室的门。
洗漱，穿衣，做饭，把妹妹的早餐放到桌上，周泉做完这一切，妹妹刚好带着睁不开的眼睛打开卧室的门，迈着东倒西歪的步伐走向自己，活像是一只小企鹅。
周泉还要帮妹妹洗漱，穿衣，不过吃饭和洗碗现在已经可以让她一个人解决了。
背上书包，小家伙蹦蹦跳跳，坐上哥哥的车一路赶往学校。
看到妹妹进了学校，周泉才收回目光，朝着城市的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这是他这三年来日复一日的寻常上午的缩影。
八点五十，周泉面无表情地来到公司，在打卡机上留下自己的假笑，公司里那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便从缓缓打开的门缝里泄露出来。
从门口到自己工位的这段路上，是周泉并不熟悉的同事们，他们的眼睛快速地扫过来人，发现是周泉，视线便像是触电一般弹回到电脑屏幕上。
周泉并不擅长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不过他本就没有上进的想法，职位的变更只会让他没有时间照顾自己的妹妹，家人和工作孰轻孰重，在周泉这里已经有了确凿的答案。
不过他也并不是混吃等死，他分内的工作从来没有拖延和返工的情况出现，完备的交接文档也让那些准备看他笑话的同事们说不出话来。
周泉打开电脑，用短暂的开机等待时间来闭目养神。
“周泉？你发给我的报表有问题，我这里用不了。”
坐在邻座的同事站起半个身位，匆匆说道。
“发过来我看一下。”周泉立刻回复，这种时候先排除自己的问题才是正解。
电脑的右下角很快便有一个文件标识闪烁起来。
打开文件，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都是周泉昨天记录下来的数据。
“我这里没有问题。”
周泉重新将文件发送给了同事，奇怪的是，同事没过一会，再次向周泉抱怨文件无法使用。
周泉不得不起身来到同事的工位，帮她检查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电脑屏幕上面，只有自己发送过来的文件孤零零地留在屏幕的正中心。
没有系统自带的图标，没有用来开关机的按键，什么都没有。
周泉双击自己发过来的文件，鼠标光标的侧边便出现一个表示“加载中”的圆圈，不断旋转。
转啊，转啊。
也许是因为转了太久，电脑屏幕陷入了休眠。
那漆黑一片的屏幕上便反射出同事的脸，那张脸上看不到五官，只有一个代表“加载中”的圆圈，像是搅动的磨盘一样在同事的脸上旋转，将周围的脸皮都卷进圆圈里面。
“？”
周泉本能地直起身子，想要后退，可他只是轻轻一推，同事的椅子便被他推到了工位的深处，撞上了桌子。
“咣当”一声。
空荡荡的椅子在桌子边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被反震得转向周泉。坐在上面的同事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工位的键盘被这一番动静震得挪开，露出了被压在下面的请假条。
“员工（xxx）今因（死亡），于20xx年七月十五至20xx年七月二十二，请假七天，请批准。”
“请假人（xxx），批准人：白颖。”
请假条的最下面用红笔做了批注：“七天后复工。”
周泉抬起头，工位上的日历，正翻到了七月十五这一天，日期的上面用粗大的黑色字体写道：“中元节。”
周泉又看向公司里的其他人，他们在工位上仰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直盯得周泉喘不过气来，他们便齐刷刷地将头埋低，让不透明的工位隔栏将自己完全遮挡住。
周泉缓缓吸进一口气，迈着步子走向距离最近的另一个工位。
没有人，桌子上放着一张请假七天的请假条。
下一个也是这样，下一个还是这样……
周泉迈步走过了公司的冗长走廊，最终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
整间公司，一百多个工位。只有自己一个人上班，剩下的人都请了七天假，原因都是死亡。
自己的桌子上，有一张请假条。
周泉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耳边因为过分的静谧，响起了轻微的鸣声。
“滴滴滴——滴滴滴——”
突兀的铃声把周泉吓了一跳，他看向桌上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刚好是九点。
上班了。
公司里忽然爆发出繁密的键盘敲击声，铺天盖地地将周泉笼罩起来。
就在周泉屏幕的右下角，文件一个接着一个地顶上来，转眼间便将周泉的屏幕右侧占满。
未处理的文件数，以鲜红色的气泡标示在右下角的角落，那数字很快便来到了三位数，四位数，五位数……
“周泉，文件有问题，我打不开。”
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周泉的电脑屏幕也陷入了休眠。
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上，倒映出周泉身后的同事，她趴在那道工位隔栏上面，用那张只有“加载中”圆圈的脸盯着自己的后脑勺。
……
“喂，您好？”
公司的二楼，业务部经理的单间里面，白颖接起电话，面色惨白。
隔壁的房间里不断传来沉闷的敲击声，白颖刚刚去看过，房间里没有人。
电话的那一头没有人应答，沉寂中，白颖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声响。
“咚，咚，咚。”
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响。
那声音敲击的频率，和隔壁房间的声音贴合在一起，一远一近，一左一右，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白颖脆弱的神经。
白颖挂断了电话，隔壁敲击的声音便突兀停止，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像是在提醒白颖新一轮的惊吓已经开始。
一条来自办公软件的出差提醒，浮现在屏幕上方，白颖喘了一口气，解锁手机点进了软件。
一条简短的信息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出差日期：七月十五，出差时长：常驻出差地，出差地点：白颖之墓。”
“建议出发时间：现在。”
手机屏幕卡顿了一下，来电联系人的位置一片空白。
白颖有些慌乱，急忙将屏幕划动到“挂断”的位置。
电话却接通了。
里面不断传来铁锹与沙土地摩擦的声音，白颖能听出来铁锹的前段与土壤里石子碰撞的声响，对方铲足一锹沙土，然后用力地抛向一侧。
碎石沙土拍击墙壁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从隔壁清晰地传递过来。
白颖扔下电话，拖着自己发软的双腿，来到房间门口，打算开门逃跑。
“咔哒”一声，门把扭动，门板缓缓打开。
门的后面是垒得整整齐齐的砖墙。
“镗！”
铁锹铲到了某种硬物，但并没有就此停止，刺耳的撞击声就此连贯起来，那个拿着铁锹的人也不知有多大的力气，白颖的房间里，所有事物都在随着他的敲击而颤抖。
头顶的灯管率先被震成粉碎，无数碎片落在白颖的身边，打得她的后背生疼。
接着是桌子上的水杯，稍许震颤过后，它便迸裂成几块碎片，随着杯子里的液体一同飞溅到白颖的脸上。
黏腻的液体将被子的碎片粘在了白颖身上，浓烈的腥臭味道让她意识到，这并不是水。
紧接着是墙壁。
一块墙皮掉落下来，将隔壁的灯光透过来，直射在白颖的脸上。
一个高大的黑影就藏在那灯光下面，手里的铁锹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地面上，让墙皮不断地脱落。
扩大的灯光照亮了白颖的身体，大把的赤色泼洒在她的身体上，那黏腻的血块缓慢地牵成一条丝，将她的身体和地面上的血泊连接起来。
黑影停下了敲击，他缓慢地将手中的铁锹举起，像是拿着一杆标枪，即将投向白颖。
“咚咚咚！”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黑影的行动。
“有人在吗？有活人在吗？有的话吱个声！”
黑影僵直在原地，头颅对准自己房间的门，疑惑地扭动了一下。
“没人？没人我可要进来喽！”
不等黑影做出反应，房间的大门忽然传来一记响亮的撞击声，紧随而至的便是木板破裂的声音，白颖只看到一条穿着西服的腿踏进了门的内侧。
木板掉落，一只手趁虚而入，从门的内侧拧开了门锁。
大门开启，黑影也随之消失，走进来的周泉只能看到一片狼藉，还有在隔壁房间里满身血污的白颖。
“你是谁？是不是活人？”
周泉的手上拿着一根水管，顶端的位置包着一层衣服撕出来的碎布，好像有一张纸也被包在了里面。
白颖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极度的恐惧让她有些失声。
周泉只好提着水管靠近她，对准她的头开始蓄力……
“等等！我是活人！”
水管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响起了如同寺庙当中，古钟交鸣的回响声。
“活人？你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周泉扔下水管，帮助白颖把她身上的血污擦拭掉。
“没有，我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是来上班的啊……”白颖带着哭腔说道。
“……我是公司的业务员，叫周泉，现在公司里应该没有活人了，我打算先去接我妹妹，你怎么想？”
“我，我和你一起走。”
周泉也不废话，搀起白颖便朝着公司的楼梯走去。
从楼梯尽头的一楼办公区，传来了繁杂不休的键盘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