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生足别离
太宰治注视着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笑容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却让看者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易碎感,就好像如果有人再稍微大声地呵斥这个迷路的孩子一句,他就会像玻璃人偶一样碎掉了。
“真是太犯规了,织田作。”
他逃离般地收回了视线,佯装无事发生地盯着酒杯出神。
一种突如其来的悲伤感透过空气渗入织田作之助的身体,攥住了他的心脏。
“太宰一定很辛苦吧,”他听到自己这样说着,“明明是这样年轻的年纪,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过吧,甚至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还没有找到,就被迫接过了首领的担子。一定很累吧,太宰。”
“是啊,”太宰轻轻地说着,他的声音没什么波动,却透出一种平静的疲惫,“所以织田作,你这次来是想做什么呢?”
围绕在两人周围的莹蓝色光点尽数消散了。
停滞了的命运齿轮重新开始转动。
“我的手下遇到了危机,我想你大概听说了,mafia总部大厦发生了一件有些麻烦的事……”
仿佛灵魂被抽离了□□,织田作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堪称怪异的一幕——分明刚刚还相谈甚欢的两人这时都敛起了神色,用对待陌生人的态度生硬地交谈着。
青年定定地注视着坐在那里的他,目光仿佛来自千年之后的未来。
“芥川真是遇到了一位好前辈啊。”太宰小声嘟囔着。
“什么?”
“芥川的事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我可以跟你约好,明天后,mafia绝不会追着他不放,也不会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人身伤害,即没有例外也没有保留事项,他绝对安全。不过……其实我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前提是,他能活着走出mafia大厦。”
织田作之助看见自己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青年,灰蓝色的眸子里折射出令人心寒的无机质的冷芒。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把芥川引去mafia大厦的,太宰?”
这句话让青年的表情出现了细小的缝隙,在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心脏被子弹贯穿的惊讶神色。
男人与青年的表现都是那样自然、完美而无可挑剔,就像演员们私底下排练过千万回的话剧正式演出。
一切都顺其自然地发展着,一切都那样的完美。
可是织田作没由来地觉得处处都充斥着怪异感。
这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已经知道了太宰作为首领不会对芥川做些什么了却还是说出这样的话。
(“我乱猜的,不过姑且也算有点依据吧……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将信和照片送往侦探社的人——港口mafia的老大。”)
织田作之助看着自己放下酒杯,把手伸进怀中。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通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啊,坐在那里的太宰治依旧是太宰治,只不过不是这个世界原本的太宰治,但坐在那里的「织田作之助」已经不再是织田作之助了。
那只是世界意识操控下的傀儡,命运棋盘上一颗不能出丝毫差错的棋子。
一阵天旋地转,织田作再睁开眼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看向太宰,手已经摸到了原本应该摸出来的东西——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搭档、曾无数次对准敌人的木仓。
他挣扎着将手移开,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他真的把那把木仓拿出来了会发生些什么呢?
那一定会带来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手触碰到了旁边的口袋——那里面有两张稿纸和一支钢笔,是自己的友人在他出门前硬塞给他的。
“如果是织田作的话,一定会用到的。”
友人的脸与面前人苍白冷漠的脸逐渐重合,织田作狼狈地抓出稿纸和钢笔放在吧台上。
他明白太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是织田作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吧,挣脱这命运虚妄的枷锁,然后大胆地、去拥抱自己想拥抱的人吧。
他站起身,将瘦削的青年拥入怀中。
“我很抱歉,太宰。”
为我未做的一切,也为我或许已经做过的一切。
“啊……织田作,”太宰闭上了眼,有些闷闷不乐,“真是太过分了。”
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挣脱这命运的束缚,却只是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太宰治」。
明明他不是他的太宰治。
他才不是那个指引着织田作之助加入武装侦探社的陌生人,不是那个会给织田作写信鼓励他写作的读者,更不是那个为幸助的扶养打去善款的好心人。
那个笨蛋一样的太宰治。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可太宰治久违地从中感到了温暖,还卑劣地妄想更多。
不只是这个短暂的拥抱,也不只是lupin的短暂相逢。
为什么呢?
太宰治害怕着去思考这个问题。
原来是因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织田作了啊。
已经很久很久了。
真的、好想好想再见你一面啊,织田作。
他靠在织田作之助的肩膀上,片刻后轻轻推开了他。
织田作之助重新坐下,直直望进他深渊般的鸢色眼眸,太宰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他说:“这场演出是时候该结束了,织田作。”
太宰动作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按住了织田作之助,他亲手从织田作怀中拿出了那把老式手木仓,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将木仓口掉转对准了自己。
“?!太宰!”
织田作之助伸手想制止他危险的行为,却看见太宰将木仓放在了吧台上,自己退回去坐下。
“好了,别这么紧张嘛织田作,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开个玩笑?
织田作难得感到了气愤。
“织田作是生气了吗?”
太宰脸上依旧是那样悲伤的笑容,却让织田作之助如鲠在喉。
他没有资格去管教这个太宰。
他对这个太宰而言,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甚至是站在港口mafia对立面的敌人。
如果太宰愿意,随时可以利用他摧毁武装侦探社。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他沉默着。
“好吧,织田作,其实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再见的。”
太宰微笑着。
这并不是在撒谎。
即使对于他而言,谎言就像呼吸一样轻。
“人这一生总应该有个人说句再见的,那样的人生才是值得的人生,你说是吗。”
“是的。”
织田作之助做出了回答。
“真是太好了。”
太宰拿过吧台上的稿纸和钢笔,写下一句话后推了回去。
“谢谢你,织田作。”
他起身拥抱了一下织田作。
“珍惜眼前人吧……再见。”
他微笑着转身,黑色的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弧线,沿着店里的楼梯向上走去,消失在织田作之助的视野中。
织田作之助拿起那张稿纸,上面用他不认识的字体写着一句话。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隔壁古国诗人的一句诗。
一句道别诗。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