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对质
司马梁被牢牢地绑在了柱子上。他没有挣扎,只是大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要杀我,杀就是了,但我没有谋反!我是冤枉的!”
“冤枉?”司马炎冷笑一声:“朕看来一点都不冤枉!你一向不安分!你自恃聪明能干,素有野心,对没能坐上皇位一直耿耿于怀,你要谋反毫不奇怪!”
司马梁梗着脖子,连呼冤枉。
司马炎道:“不瞒你说,这么多年朕的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你。朕让你长住洛阳,一则是要就近监控你,二则是想感化你,让你安分一些。但你辜负了朕的一番苦心,仍企图谋反,实在可恶!是可忍孰不可忍!”
司马炎越说越生气,眼睛里闪着怒火。
一个轻易不发怒的人,发起怒来显得格外可怕。幸好司马梁早有准备,迎着他的目光道:“臣年轻时的确很自负,这一点臣不否认。但随着年龄渐长,早已安分下来了。臣非草木,陛下对臣的恩泽,臣岂会不知?臣揭露司马圭的反叛阴谋,助陛下将他法办,足以证明臣的一片忠心!”
司马炎哼道:“你与司马圭是冤家对头,这谁都知道。你揭露他谋反,并不能证明你自己没有谋反之意。”
司马梁做无奈状:“苍天在上,臣无意谋反,也没有谋反,臣是冤枉的。”
司马炎喝道:“住口!有人证在此,还要抵赖!”
司马梁喊道:“臣问心无愧!人证在哪儿?臣愿与他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好!朕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死而无怨!”
司马炎对周公公摆了摆手。周公公快步离去。
片刻之后,一扇边门打开了,齐贵妃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
司马梁与她四目相对,心中又吃惊又欢喜。
半年之前,齐贵妃夜入宁王府,那时的她美貌娇艳,风情万种,散发着少妇特有的魅力。而眼前的齐贵妃大不一样了,只见她面容憔悴,目光呆滞,身形消瘦了许多。
司马梁定睛望去,心想若是换个场合,冷不丁见到她,恐怕真的会认不出她来。这一点让他很吃惊。喜的是,这给他的翻盘增加了一个重要砝码。他甚至要感谢何方了,幸好他把杨皇后要害死她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令她担惊受怕。
此时此刻,齐贵妃心中则是百感交集,愁苦万分。
两天前,她从齐衡口中得知,自己被司马梁利用了。司马梁根本无意帮她,而是想要谋反当皇帝。
齐贵妃很吃惊,很愤怒。这愤怒源自于司马梁的欺骗,更源自于司马梁的无情。
她从小便与司马梁在一起,对司马梁非常了解。此人的性格往好里说是坚毅果敢不屈不挠,往坏里说便是冷酷无情六亲不认。除了她,对谁都是如此。她相信自己是个例外,只有她才能驯服这匹烈马,让他为己所用。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
齐贵妃深信这一点,深信只要自己开口,司马梁便会乖乖就范,替她出谋划策,帮她把儿子司马无忧扶上位。时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她太高估了两人之间的那份感情,她在司马梁心里其实无足轻重!司马梁想要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要坐上皇帝的龙椅,君临天下!
这一切对齐贵妃而言太意外太惊悚了,简直做梦都想不到。那些揭示真相的话如果不是出自齐衡之口,而是另外一个人,她非但不会相信,还会斥之为挑拨离间、胡说八道。但齐衡是她嫡嫡亲亲的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要是连齐衡的话都不相信,那世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
齐衡还对她说,事到如今,必须抢先出手,告发司马梁,决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要是他真的当了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合法性,必将制造冤案杀人灭口,齐家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她知道兄弟的话是对的,司马梁心狠手辣,做得出来。可是要她告发司马梁,她却犹豫不决。
司马梁很猛很强势,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有些怕他的。但这并非主要原因,主要还是觉得于心不忍。
对一个女人而言,初恋的感情总是难以忘怀。这个男人是她的初恋,他俩曾一起品酒赏月,曾手牵手在花丛中徜徉。他走马射箭时,她在旁边鼓掌喝彩。她任性撒娇时,他会温存抚慰,逗她开心。那是一段多么美好多么甜蜜的时光。现在要她亲手将这个男人送上刑场,她如何狠得下心来!
齐衡急了,流着泪道:“姐,你要想想清楚,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心软不得,否则灭门之灾就要降临了!而杀死我们的人,正是你不忍心告发的人!”
齐贵妃道:“你也别认死理,何不换个角度想想?凭他那点实力,谋反不会成功的。随他去,让他自生自灭不好吗?何苦非要告发他,担个不义之名呢?”
这虽是搪塞之词,却不能说毫无道理。
齐衡愣了好一会儿,方才灵机一动,开口道:“你不是一心想当皇后、让无忧当太子吗?眼下正是个大好机会,若不紧紧抓住,实在太可惜了!”
齐贵妃问:“这话什么意思?”
齐衡道:“姐,你想想,司马梁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反正已经死定了,早晚而已。你若能告发他,挫败了他的阴谋,便立下了齐天之功,皇上必定会感激你,对你另眼相看,你取代杨皇后也大有希望了,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直击齐贵妃心底,终于打动了她,给这件难以抉择、拖了整整两天的事情画上了句号。
今天上午,她听说皇上和孙可儿在御花园里,便不顾一切地赶了过去。
皇上对她这种出格的举动十分恼火,板着脸道:“谁让你来的?身为贵妃,这点规矩都不懂?”
齐贵妃道:“事关重大,顾不得许多了!陛下,臣妾获悉有人要谋反!”
司马炎将信将疑:“你说什么?谋反?谁要谋反?”
“司马梁要谋反。”齐贵妃道:“他的门客何方告发了他。此人现躲藏在齐衡家中。”
司马炎愣在那儿,心里又惊又恐又怒。
当初他大封诸王的时候,大将军冯南山曾坚决反对,并引用汉代七国之乱的例子,说同姓王乃是祸乱之根源,休要重蹈覆辙。他虽然没有听进去,但心里还是有所触动的,因此他对谋反二字非常敏感。可是最近这两个字频频在他耳边响起,刚处置完了司马圭,又冒出来一个司马梁!
与志大才疏、性格毛躁的司马圭相比,司马梁就危险得多了。他这个异母兄弟可不是凡人,文武双全,精明强干。他若是闹腾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紧急,司马炎只得把孙可儿撇在一边,下令立即把何方带来,他要当面问个明白。
何方等了两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听到传唤,很快便跟着齐衡入宫,来到太乙殿。
他做好了充分准备,面对皇上的讯问,他隐瞒了齐贵妃与司马梁合谋,企图换太子的事,只说司马梁野心勃勃,妄图篡位,招降纳叛,蓄谋已久。
何方最后说道:“这一切都是司马梁亲口对小人所言,句句是实,若有半点虚妄,甘受重罚!”
司马炎相信他不敢胡说,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过,问还是要问一问的。
司马炎问道:“你既是司马梁的门客,吃他的饭拿他的钱,为何反要举报他?”
何方说得慷慨激昂:“小人虽然出身低微,但也曾读过些圣贤书,知法度明大义。司马梁是小人的恩主不假,但他谋反篡位大逆不道,小人岂敢以私废公、装聋作哑!”
司马炎点了点头。至此,司马梁谋反已基本坐实了,把齐贵妃叫来与他对质,只是为羞辱他,出一出胸中的恶气。
齐贵妃来到皇上跟前,倒身下拜:“臣妾叩见陛下。”
司马炎说了声请起,指着司马梁道:“你告发他谋反,言之凿凿,他却不承认,还要与你当面对质,因此才叫你来。”
齐贵妃见自己曾经的恋人、那个英姿勃勃的宁王被五花大绑,刀斧手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将他拖出去斩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低着头喃喃道:“其实告发他的是何方,他的门客,臣妾只是代他传话而已。”
司马梁装出怒不可遏的样子,大叫道:“什么?闹了半天,原来是何方这厮诬陷我?”
司马炎道:“他是你的门客,吃你的花你的,为何还要诬陷你?原因何在?”
司马梁道:“回禀陛下,原因有二。臣推荐另一位门客唐经入朝为官,没有推荐他,他因此对臣怀恨在心。此外他还假公济私,贪污了一大笔钱,为逃避惩罚,便来了个恶人先告状。”
司马炎冷笑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居然还振振有词!不愧人称小张良!”
司马梁道:“陛下,臣所言都是实情!臣发现何方失踪,以为他畏罪潜逃了,已向京兆府尹张麟报案,悬赏缉拿,陛下不信可以找张麟来问!”
司马炎下令:“把何方带过来!”
不一会儿何方来了,叩见过皇上之后,垂手立在一旁。
司马炎问:“何方,你是宁王的门客?几时进的宁王府?”
何方答道:“回禀陛下,小人经朋友推荐进入宁王府,算来已经两年多了。”
司马炎又问:“他待你如何?是否责罚过你?你为何要告发你的主人?”
多年来,何方已经习惯了被司马梁驱使,现在当着他的面,何方有些口软,支支吾吾道:“他……他待小人尚可。小人之所以告发他,并非出于私怨,而是因为他意图谋反。此乃大逆不道,罪当灭族。小人怕受株连,因此……”
“你胡说!”司马梁厉声道:“你不是怕受株连,而是怕受惩处!你瞒上欺下,中饱私囊,前后共贪污了三千多贯钱,全都有账可查,你还想赖吗?”
这都是事实。何方一时无言以对。
司马梁也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说:“唐经和你一样也是门客,我推荐他做官没有推荐你,你因此耿耿于怀,伺机报复!你这个卑鄙小人!”
这也是事实。何方张口结舌,想辩驳却说不出话来,憋得脸都红了。
他本是一介布衣,现在忽然进了皇宫,面对至高无上的天子,不免畏畏缩缩。而且背主之人总有些心虚,加上司马梁气场很强,虽然被绑着,仍使他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结果,他的表现给皇上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