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石碾
中间的帘子已经撤掉，看来老三已经搬去了新房。
站在门口，许纪泉思绪万千，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小时候，一到睡觉，哥几个就会从北到南依次排开。
听母亲讲故事，什么牛郎织女、猪八戒背媳妇、沉香救母……
讲到没有可讲的，母亲就会讲那个山上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
讲的是：山上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住着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如此循环往复。
要是还不睡觉，她就请出狼来了、老魔猴子来了、狐仙吃小孩，来进行恐吓。
他们一个个吓的蒙头装睡。
等母亲一走，他们又蹦了起来，在炕上嬉戏打闹，上蹿下跳。
在许纪泉回味童年时，老三已经啃完了几个煎饼，正准备去石碾那儿磨豆子。
扁担敲击铁桶的声音把许纪泉从回味中唤醒，他愣了愣神，然后走过去帮老三的忙。
许纪山不放心的说：“二哥，你刚出院，就在家好好歇着吧。”
他怕二哥刚出院，再给累着了，磨豆子的活路，他每天都干，一个人虽说累点，完全能够应付。
“没事，你哥好得很，再闲下去可就真要闲出病来了。”
“二子，你在家歇着吧。”卢诗英有些不舍的劝道。
“没事的娘，俺好着来。”
许纪泉没再多说什么，用扁担挑起泡好的黄豆，两人一起出了家门。
虽说出豆腐挣不了什么钱，但是总得干点事情，他这个当哥的多少也得为这个家出一份力。
老宅出门往西下一个土坡再往北一拐，那里有一个石碾。现在还没有电磨，磨面、磨豆子、磨玉米糊都得在那里。
通往石碾的路上，有几个小女孩子在跳皮筋，嘴里唱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你看这些女娃，长的真可爱，这要是稍微一打扮，不比城里的孩子差。
春天来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
路边两只欢快的狗儿，正在激烈的拉着秧子，其中一只是隔壁三婶家的黄狗。
一伙好奇的小男孩蹲在那里当观众。
不知是哪家不懂事的孩子，用棍子上前抽了一下，狗儿受到惊吓，本想四散而逃，结果下身紧紧锁住，无法分离。
“去去去，一帮涩孩子，捣什么乱，回家看你爹娘起秧子去。”许纪泉骂骂咧咧的驱赶。
为首的那个大孩子倒是不怕，一边跑一边唱：
“许二疯，许二疯，许家出了个许二疯。
二疯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有风扇，一扇扇到火车站。
火车站，有火车，给你轧个稀巴烂。”
你别说，还挺押韵。
许纪山捡起一块土疙瘩，装作要打人的样子，上去驱赶：“再唱，打断你们腿。”
一帮孩子，做着鬼脸，嬉笑着跑远了。
他转向二哥说：“哥，别听他们胡咧咧。”
“没事，小孩子就这样。”许纪泉倒是蛮不在乎。
不过令他纳闷的是，怎么村里人已经开始叫他许二疯了。
难道是家全传回来的消息？
不可能，家全忙的不着家，根本抽不出时间回村里。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家中老二，又成了疯子，人家才会叫许二疯的。
当他们到达石碾时，三婶已经磨完了棒子面，因为二奶奶也是来磨棒子面的，所以不用洗碾面。
北墙根坐着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他们在那儿晒着太阳，偶尔啦啦呱，打发着剩余不多的时光。
老三走上前去跟长辈们挨个问好，嘴里叫着：“大姑、三婶、二奶奶、六大爷……”
许纪泉也打招呼：“六爷，干嘛呢？”
“等死来！”六爷说话毫不避讳。
等死，这伙老人，还真是等死队。
等死的滋味可不好受，许纪泉去世前，在病床上躺了两年，那种等死的滋味，深有体会。
许纪泉心里一阵感慨，死亡，或许是一种新的开始吧，他这不就重生到这个年代了。
难道人都会如此？还是自己是特例。
由于要等二奶奶磨棒子面，他点燃一根烟，坐在那里发呆，继续思索着关于死亡的问题。
三婶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看见许纪泉坐在那里发呆。
作为长辈，她本不会主动跟小辈打招呼，但有心刁难，想看他出丑，于是阴阳怪气地问：“二疯，啥时候出院的？”
她的声音洪亮，倒是很符合她健壮的身板。
三婶的声音打断了许纪泉的思考，他看向三婶，憨憨一笑，没有说话。
又望向对面的大槐树，想起了和兄弟们一起掏鸟窝的时光。
有一次老四从树上摔下来，树叉挂住了他的裤子，他就这样光着屁股倒挂在树上。
他吓的哇哇大哭，还不争气的尿了出来，尿液一直顺到嘴里，他边哭边喊咸。
最后还是大爷把他解救下来的，想到这里，他放声大笑起来。
三婶没想到许纪泉不但没有回应自己，反而莫名地笑了起来。
她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当即骂道：“小婊子生的，真成疯子了。”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不巧的是，她的话被刚来的“大喇叭”听见了。
她啐的那一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喇叭”的鞋子上。
“大喇叭”、“巧嘴子”和“够呛媳妇”是村里新晋升的三大女中豪杰。
在许家湾村，传统思想延续了几千年，女性基本上没有名字，嫁给谁跟谁姓，必须许纪泉的母亲，应该称呼为许卢氏，嫌麻烦的也可以直接叫卢氏。
后来为了办理身份证，这些老一辈的女性才起了名字。
但是直呼其名也不礼貌，大家都以某某家的来指代她们，比如老三的媳妇就被称为纪山家的。
如果这个女人生了孩子，就直接称呼孩子的名字，比如孩子叫建设，那村里长辈都会叫这个女人建设，等她老了才会叫她建设他娘。
对于那些表现突出的人，比如新晋升的三大女中豪杰，她们会被村里人冠上各种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