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归来

    寅时的钟声敲响，沈箩扶起的最后一名将士在她眼前没了生息。

    沈箩忽然笑了一下，抬手抹掉面颊上的泪水，双手斑斑血迹已经分不清是哪位死去的将士的了，她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剑，很重，但她一只手也尽力提了起来。

    算上十七，还有些许战斗力的守卫统共只剩不到二十人，均已站在太和殿外。

    安公公早已扶着殷小宝同沈箩并肩而立，神情肃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已是穷途末路了。

    殷果带着骑兵打马穿过最后一道宫门，挥舞着手中的红缨枪，俨然已是胜利者的姿态。

    “缴械不杀！”他大声喊道，嘹亮的声音在冬夜寂寥空旷的宫城中久久盘旋不散。

    沈箩低头看了一眼殷小宝，不可能缴械不杀的，今天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活着走出去。

    “祈安郡主。”殷果眯着眼望向沈箩的方向，忽然开口道，一双轻佻的眼睛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殿前身着一身不知是被水还是血浸湿嫁衣的女人，“大徵此番同西京联姻，郡主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做。”

    殷果是很典型的西域长相，脸部线条硬朗分明，一番话说的匪气十足。

    “他说的对。”殷小宝轻声开口，“你做的已经足够了。”

    两国联姻，国还在，嫁于哪位王无甚区别，她没有理由为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陪葬。

    沈箩淡淡地皱了皱眉，握紧手中的剑，没接他的话茬，转而对殷果道：“他还是个孩子。”

    即使她明白，孩子二字在叛贼面前几乎是毫无说服力的。

    果然，殷果朗声讽笑，“孩子本王的好弟弟，在郡主来之前，剑可是往本王脸上捅的。”

    “成王败寇，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你别说话，好好待着。”沈箩轻呵，步子往前一步挡在殷小宝身前，十七也紧跟着护住沈箩。

    殷小宝被几人罩得严实，一双眼眶通红，他心道这个女人当真愚蠢，话都说的这般明白了，离他远些便不会受牵连，只是王兄……他大约等不到了。

    随着一声杀令，沈箩心脏抖了一下，她怕死，她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回家，但她知道一定很疼，可对一个孩子见死不救她做不到。

    宫殿内烛光闪烁，影影倬倬，余下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黑压压的尸体铺满了整座丹墀，铁锈的味道掩盖着冬日冰凉的气息。

    很久之后沈箩都记得那个场面，黑色白虎旗迎风招展，那个戴着银白面具的男子策马拉弓，箭羽穿过重重人海朝她的方向而来，接着就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她眨了眨眼，愣神中便听到有人高呼。

    “是王上……王上回来了！”

    “王兄！”

    …………

    一场暴乱似乎就此轻而易举落下帷幕，后续的事情沈箩不大清楚，也没什么打听的欲望，在目睹殷果被一箭刺喉的档口，她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只是听说殷升晏来的及时最终没有酿成大祸，平叛不过花了一个时辰，殷果死了，禁军缴械投降，王卫的首级被高悬于宫墙之上风干了半月，后来被什么动物叼走了。

    三千玄甲军只剩重伤残疾的二百余人 ，殷升晏从国库拨了十万黄金作为抚恤，活着的人也都该升官升官，该奖赏奖赏。而参与此次叛乱的数万禁军，均被流放边地，此生再无踏入主城的机会。

    沈箩是第三日见到殷生宴的，彼时她正靠在榻上对着话本中“温知晓”三个字发呆。十七没有打听到这个人，书店掌柜只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将书稿一次性卖予书店后便再未出现过，不知她从何处来也不知她到何处去。

    是巧合吗沈箩指尖敲打桌案，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

    “姑娘，太和殿那边派人传话，让您晚些时候去用膳。”

    由于尚未正式册封，十七未曾改口，倒是那些宫人，自打那日过后便一直默契地唤她“娘娘”。

    沈箩望了一眼漫天的飞雪，又想起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心底直叹孽缘。

    月光如水，洒下一片皎洁的光辉，花园里的池塘已经结了冰，在夜里星光点点地闪烁着。树梢光秃秃的，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冰下的游鱼见有人经过，纷纷四散开来。

    许是新嫁娘的缘故，衣橱里备好的衣裙大多以红色为主，沈箩爱素净，偶尔也喜艳装，可太过千篇一律总是会惹人心烦。

    连日瞧着那些装扮，她有苦难言，早知便将母亲裁制的那些冬衣全带上了。沈箩随手披了件石榴红罩衣，打着伞疾步而去。

    太和殿本是批阅奏折、处理公文的地方，但是西京这位主子惯是不喜文官日日琐碎的唠叨和那些拙劣的勾心斗角，奏章几乎是不看的，故而在这处待的时间最长的便是殷小宝。

    但沈箩进来的时候并未看到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或者说除了那位坐在龙椅上低着头的男人和在一旁服侍的小太监外，偌大的宫殿再无旁人。

    “王上，娘娘来了。”贴身内侍李德海俯身小声提醒。

    殷升晏闻言懒懒打了个哈欠，目光方缓缓从折子上移开。

    沈箩这才算是看到这位声名在外的武幽王的真实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