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红烛念心明（二）

    继续漫步往前走去，老秀才带着两位少年在红烛镇闲逛。

    作为东宝瓶洲偏北处的地界，红烛镇位于三江汇流之地，宽广的江水带来了商贾贸易与各地风俗，使得此地更为繁荣昌盛，而主干道的玉液江也成为了被大骊王朝正统分封，设立江水正神之地。

    此时此刻，玉液江底部的水神府邸正乱成一锅粥，江水娘娘绕着大殿转圈，连过年凡间热闹的祭拜也是无暇顾及，更是召回了所有的府司官员。

    台阶之下的众官员都是俯首埋头，不敢多语，生怕惹恼了这位性情古怪的水神娘娘。众人皆不敢言语，也是谁都未曾料到，在人间年初二之际，自己的辖境之内会凭空降临一位气息莫测的山上仙人，其境界更是难以琢磨。

    若是只是出现位修道有成的中五境，甚至是上五境修士，都不足以让水神娘娘感到如此棘手，毕竟自己是大骊王朝正统册封，被中土儒家文庙记录在册的江水正神，论起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哪座山头的宗门长老。

    只是这修士佩戴有大骊王朝国师所颁发的腰牌，大骊国师是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王朝内部对其的敬仰不言而喻，再加上这位国师就是名震浩然的绣虎崔巉，这双重身份的叠加，而今正有一位佩戴国师亲赐腰牌的修士正在边上的红烛镇逛荡，这如何能让玉液江的水神娘娘坐的安稳。

    谁都不知道此人的来意如何，但谁都知道不能假装无视这位修士，不知他现身此处是否代表大骊，代表国师，水神娘娘是应该郑重恭迎上仙大驾，还是暗藏身份与其点头示意，这其中的度最是难以把握。

    终于台阶之下，有位府司官员站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表示愿意为娘娘前去提前恭迎上仙，也好让府邸早做准备。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差事，稍有差错，若是惹得上仙不悦，从而败坏了水神娘娘在朝廷，特别是国师那的印象，其后果不堪设想。百年前就有一位女官，因失手打落了琉璃灯盏，使得水神娘娘的庙宇金身未能展现出应有光辉，按理说这也并非什么大过错，可那位女官却被水神娘娘流放至一处不过五寸宽的溪水处，贬为那里的河婆。

    那起身自荐的官员站的颤颤巍巍，玉液江水神定眼看去，是个有着几百年道行的鳖精。本想斥责两句这丑陋东西前去只会丢了自己的脸，但转念一想这鳖精忠厚老实的模样，至少不会犯礼节性的错误。

    想到这水神娘娘也是颇有点破罐破摔的架势，她点点头让他前去打探，自己也是如力竭般瘫坐在大殿之上，许久，她缓过神吩咐各司抓紧提前准备，便闭上眼不再说话。听到水神娘娘命令的各司官员如获大赦，各自起身匆忙离去了。

    红烛镇上，老秀才这看看，那瞧瞧，确实一副久未逛荡人间的模样，如慈祥老人般领着陈平安说这说那，就差帮着给少年郎拾掇一身过年新衣裳了，反观一旁的崔东山则是没有了这般待遇，被冷落的他倒也是一身轻松。

    突然间的心念微动，崔东山眼神眯缝成一条细线，对着玉液江水面抬起的一颗头颅扫视而去。只是一瞬间，崔东山便消失于原地，转眼便来到江水之上。

    眉间一点朱红印记的少年凌空站于江面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正缓缓抬起的那鳖精脑袋。

    只是一眼对视，身为江水府司官员，拥有几百年道行的鳖精便觉得如芒在背，浑身的不自在。水神娘娘的疯癫形象逼迫着他爬出水面，还未等他恭敬开口，崔东山一手按下，鳖精如遭重锤，直接被击落入水中。

    “滚回去，和你那泥鳅般的主子说，若是她一再想着筹款重塑自己金身，也不聆听人间诸多诉求，让她自己麻溜地找个地方自我了断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五年前她为了报复而发难水淹小镇的腌臢事情。”

    崔东山一袭赤裸裸的威胁言语丝毫不留半点情面，作为江水府司官员的鳖精听的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滚！”崔东山一声大喝，吓的鳖精整个人一激灵，他连忙转身朝下，一头往最深处府邸扎去。

    崔东山站在江水之上，眼神由愤怒转变为厌恶，他一把扯下腰间所系腰牌，随手一抛，便丢入滚滚江水之中，如同随意丢弃一件身外之物，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返回红烛镇。

    那极速下掠的鳖精察觉到上仙将象征尊贵身份的腰牌就这么丢入江中，惊愕不已，那腰牌哪怕不是件法宝，握于手中也有定神静气的效果。他猜测不到上仙的想法，看了眼缓缓下沉的腰牌，只是深深看了一眼，便扭头不再犹豫，继续往水府而去。

    回到红烛镇的崔东山，一如之前那般平静淡然，消失不过几息之间，武夫陈平安与那修为尚浅的陈吉祥当然察觉不到，然而这一切却难逃老秀才的法眼。老人对所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他却也没说什么。

    日头向上，红烛镇上也是愈发热闹，几人漫步之际发现一处巷弄口格外吵闹，十几人围在一起，不知里面发生何事。

    陈平安对此类事情一向兴趣不大，倒也不是说他天生不爱凑热闹，只是从小到大他根本踏足不了人群聚集之地，除了农忙时分的田间地头，久而久之的，陈平安也就不再想着上前看热闹了。

    陈平安没那个心，却也架不住老秀才的好事劲头。老人拉着少年郎就往里挤，一路推搡，倒是受了颇多非议，老人也全然不在意，依旧乐呵呵的，好似并非是在说他一般。

    崔东山瞧见这一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老头子和以前倒是没什么两样。毕竟三教辩论，前夫所指老头子都经历过，这种小打小闹的场面，连皮毛都算不上。

    挤到前面，陈平安看见一个妇人正手指着自家男人大骂没出息，边指边骂，情绪上来后，将另一手中的一摞纸张抛向空中，男人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张，也是眼神苦涩，却也没有伸手去接哪怕一张。

    陈平安抬头望着漫天的纸张，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小镇出殡时队伍前头之人所撒下的白色纸钱，好像就代表某样东西的离去，那般的苦涩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