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飞剑与葫芦
泥瓶巷尾的屋舍小院内，陈平安正坐在石桌旁愁眉不展，这草头铺子的掌柜差事该如何处理还真就是件麻烦问题。
天已透亮，隔壁巷弄的鸡鸣声早已响过不知几回了，只有这泥瓶巷依旧冷冷清清。
“疼疼疼，轻着点，慢着点，我耳朵被扯掉了不打紧，你这一把年纪了得多注意啊。”
院门外，由远及近传来如此声响，听声音辨别，说话之人应该就是崔东山无疑了，只是不知他在与谁对话。
陈平安还是遵循着小镇巷弄的传统，院门依旧是半开的状态，少年郎应声朝院外望去，正在拾掇那盆凤梧花的陈吉祥也是抬起头来。
院外，只见一位白发老人微微佝偻着身子，他一手揪着俊美少年崔东山的耳朵，一只手大袖飘摇，就这么拉扯着来到了陈平安屋子外。
走到门口，或许是察觉到自己如此行为给第一次见面的少年郎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老人缓和了一下脸上表情，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自己的喉咙。
门是虚掩状态，陈平安早已通过那缝隙看见了白发老人的身影。少年郎赶忙起身，去帮忙开门。
白发老者就这么拽着崔东山的耳朵，笑呵呵地望着陈平安，陈平安则是微微侧身，邀请老人进院中再说。老人笑着点了点头，以旁人难以察觉的细微张合，口念法诀，边念着边迈步往里走去。被揪住耳朵的崔东山也不敢反抗，为了不让自己的疼痛加剧，只得小跑几步，免得与老人拉开距离。
在老人迈过门槛的一刹那间，浩然天下中土神洲某处府邸密室内，一位顽劣女童模样的家族祖师正在推衍天机，无视警告的她心湖之间一道雷声响起，气海翻腾，桥坻溃败，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待她茫然缓过神后，发现自己已不再能够运用神通勘探骊珠洞天旧址，悠悠说道，好个齐静春的先生，好个天亲地和的十四境。
“那老秀才又跑去哪里了，不是说着要为文庙出把力的吗，怎么天天擅离职守，东逛西荡，看来是在功德林还没待够。”中土文庙内，一位留着长髯的老儒士说道。
“慎言，慎言，朱老你就少说两句。”旁边一位头戴高冠的儒士说道。
“咋的，当我怕他不成，莫说是那老秀才，就是他徒弟左右见了我，那也得客客气气地喊我声师叔伯。”
正中间那边儒士只是微笑不语，看着眼前两个一把年纪，在旁人看来已是学究天人的硕儒因为一个老秀才而互相拌嘴，也是有这老秀才在的时候，这暮气沉沉，一板一眼的文庙内才会有些个生机。
“老秀才做事一向如此，咱们也不必太过理会。既然他答应出面去询问那几位的意见，咱们也就大可放宽心，还是先议论当前如何备战蛮荒天下的事宜吧。”一道虚影投射而下，映射出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儒士，他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温和气息，但气息之下是常年征战天外的肃杀与傲气。
三人见中年儒士开口，便停下了拌嘴吵闹，一同向来人作揖行礼，口中尊敬称呼道，“礼圣。”
大骊京城，某条街巷的宅院内，国师崔巉正在向大骊皇帝写就一封奏折，似乎是有所感应，他嘴角抿起，放下手中官中秋毫，来到藤椅上躺下，用双手抚摸着两侧的太阳穴位。
泥瓶巷的小院内，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老秀才走进院中来到石桌旁坐下，崔东山却只得静守在一旁，保持着个怪异姿势，陈平安要进屋内，为老人沏上一壶茶水，却被老人笑呵呵地婉拒。
说来奇怪，陈吉祥对于一旁神出鬼没的崔东山有些个警惕与防备，不知为何却对眼前坐着的白发老人感到莫名亲近，是那种天地亲和的感觉，相对地陈平安则显得有些个拘谨。
崔东山朝着陈平安挤眉弄眼，示意着他赶紧为自己求情讨饶。陈平安一眼便明了崔东山的求助之意，他试探开口，“老先生，要不让崔东山也坐下，咱们坐下聊。”
看到陈平安开口为其求情，老人也是放开了揪住崔东山耳朵的那只手，“既然平安都为你求情了，这次就饶了你，下次再敢这么口无遮拦，看我不……”
话语还没说完，崔东山便殷勤地为老人揉肩敲背，“哪能啊，我这不是被那曹酒鬼给气糊涂了吗，天杀的他竟然还要受我赋税，天理难容啊。”
老人一瞥眼，崔东山便识相地紧闭嘴巴，他用手从左嘴角摸向右嘴角，向老人示意自己不再讲话。
陈平安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感叹，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老人回过头，笑呵呵地冲着陈平安说道，“平安呐，你不用紧张，你认得我吗？”
陈平安摇摇头。
“我来自中土神洲，他们都个叫我老秀才，我是你们小镇学塾先生齐静春的先生。”
“那你岂不是……”陈平安意识到坐在自己对面的是一位儒家圣人，这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还在梦中，陈吉祥当然也是大致了解眼前此人的身份背景，他更加对于那个位于浩然天下的中土神洲向往已久。
陈平安没有说出后面的话语，但他却一下便不再拘谨，反而十分放松，而且有种说不出的平静与舒心，不自觉间，陈平安的嘴角便挂起了一抹微笑。
老人望着陈平安的变化，觉得有趣，“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以后反而不紧张了。”
陈平安听到这个问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齐先生是个好人，他待我很好，你是齐先生的先生，所以你更是个好人，想到这我就不紧张了。”
听闻这样的诚挚答案，老秀才哈哈大笑，这朴实的回答比过份地拘谨更加让他感到舒心。
“对了，有件见面礼要送给你。”老秀才从袖中摸出一柄小巧飞剑，飞剑离开袖中，绕着老人的手臂来回飞转，如同一只撒娇的小狗。“原本是想着昨日来见你的，可惜有些事情耽搁了，拖到了今天，来，你伸手。”
陈平安按照对方所言，伸出手掌。老人手臂轻推，朝着少年郎手心一点，飞剑开始缓缓绕着陈平安的手掌飞转。一旁的崔东山看见老人送出了这把飞剑，一抹惊异的神情闪过，只是一瞬便消散，少年郎难以察觉。
“这把飞剑，原名小酆都，现在就送你了，你可以为它重新取个名字。”
陈平安觉得有趣，他伸出一只手指，心念所动，飞剑就这么悬停在指尖。
“就叫它初一吧。”
陈平安也没多做思考，便想到了这么个名字。
老秀才捋了捋胡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扭头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崔东山，用咳嗽声提醒着他。
崔东山一点就透，他心神落于自己收纳宝物中，在里面翻翻拣拣，终于是找到了个合适物品。
微光闪过，崔东山的手掌之上托着一支葫芦。“这是西北流霞洲姜家种植的心莺藤上所结的养剑葫芦，最是适合温养飞剑，我叫它‘姜葫’，谐音江湖。”
“好名字。”陈平安对这名字赞赏不已。
“送你了。”崔东山向前一抛，丢给陈平安。陈平安慌忙接住，却因心念难以二用，使得“初一”差点摔在石桌之上。
“这我不能收。”
“没事没事，新春佳节的见面礼，平安呐，你就把这葫芦和飞剑一起收好，葫芦除了温养飞剑，还可以装酒喝。”说到这里，好似酒虫作祟，老秀才咽了咽口水。
“就是就是，陈平安你就收着吧，咱都街里街坊，而且这养剑葫芦不是啥贵重物品，我这多的是。”崔东山嬉皮笑脸道。
飞剑与葫芦，陈平安得到这两个物件，与臆想中的侠客形象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