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秀才遇上兵
初二清晨,屋内一夜的寒气侵扰着少年郎的美梦,好在每日的辛勤打拳有了回报,哪怕是盖着这存不住暖的单薄被褥,也好过去年哆嗦冻醒的那分光景。
睁眼醒来,天还是灰蒙蒙的,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以防吵醒尚在熟睡中的陈吉祥。
开门来到院内,打拳完毕的陈平安坐在石桌旁,莫名的旧时记忆涌上了心头,心血来潮的陈平安双手悬空作虚握状,闭眼沉气开始演练姚老头的独门跳刀手艺。
这门姚老头独创的制窑手艺,自己算是刚入了个门,要说刘羡阳算是他的半个师父,陈平安也是认得。不得不说,在这些个方面刘羡阳要比陈平安强上不少,往往都是一说即明,一点就透,自己就是差上许多。这门手艺手稳的前提是心稳,这句话还是刘羡阳的点拨,才让陈平安有些个明悟。
自从练拳之后,便更觉此番话语的妙不可言,陈平安身心贯注,从以往的只执着于双手,到现在的感悟周遭变化,双手的变化能够勉强算是由心所动。
咚咚咚,三声拍门声响起,打破了这条泥瓶巷的寂静。
陈平安不为所动,就这几声敲门声,还不如宋集薪往自己身上丢石子来得份量重。
咚咚咚,又是三声,伴随着凄厉的嚎叫声,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呼喊着陈平安的名字。
少年郎眉头微蹙,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陈平安,是我呀,赶紧开门,我有东西给你。”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昨天趴在自家院门外的那额头有朱砂印的美少年,陈平安闻言停下动作,缓缓睁开眼。
吐出一口浊气后,陈平安起身打开院门,崔东山一如昨日打扮,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轻摇着手中折扇。
“你有东西要给我?”
“正是。”说话间,崔东山收起折扇,一手从袖中去取物件,另一只手伸出一枚手指,陈平安明白他的意思,这算是第一句话。
“给我的?”陈平安接过物件,是一封信。识字并不多的少年郎勉强认出了信封上的字,龙泉郡槐黄县泥瓶巷陈平安亲启。
陈平安疑惑地望向崔东山,尚未开口,便听的对方抢先言语,他语速极快,仿佛这样就能减少计算般。
“原本是丢入院内,应由秀秀姑娘收好,无奈那日风儿不停歇,将这信封吹到我那院中,我就帮你保管好了。别问为啥没转交给秀秀姑娘,一个字就是不敢。我保证里面内容我啥也不知道,啥也没看过,我发誓。”
崔东山伸出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后来想想不对,晃了晃手又变回两根。
先前的声响吵醒了陈吉祥,睡眼惺忪的小家伙来到院门外,看到陈平安与昨日那古怪的家伙正在交谈,便一个蹦跳上到肩头,他从陈平安处接过信封收好。
陈平安不知该如何答谢对方,看到崔东山伸出的两枚手指,猜测着是否他说出第三句就会同昨日那般突然消失,这神出鬼没的情形,莫不是泥瓶巷的土地老爷。
没来由的,陈平安开口道:“昨日遇见了曹知县,听他说泥瓶巷很多人都欠缴赋税,崔东山,你也是其中之一。”看着眼前个头还没自己高的崔东山,少年郎便直呼其名。
“啥,我住在这是给那曹酒鬼面子,镇守泥瓶巷气运,稳固四方天地,这费心费神的,不比那只知道抬头就是喝酒埋头就是打铁的强多了,还收我钱,我还没向他收钱呢。”
祸从口出,意识到说错话的崔东山用折扇敲打了自己的嘴巴,或许是为了响应他的作态,天空一道春雷乍响,如警钟般震慑四方。
陈平安抬头看天,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早已知晓了阮家父女的不凡,想必也是那能搬山移海的山上修士。
被吓了一跳的崔东山,抚了抚胸口,三句话出口便不能多言,赶忙挥手拜别后便一溜烟消失不见。
陈平安没多说,他也更留不住。关上门回到石桌旁坐下,拆开信封后,勉强阅读起上面文字。
信纸之上的字歪歪扭扭,如同风吹伏草,摇曳摆动,陈平安视线移到最后,首先查看了写信之人—石春佳,陈平安一下便想起了那位随身携带小算盘,算数脑袋灵光得不似同龄人的少女,陈平安对这丫头颇有好感。
勉强读完整篇信,信上大致所写为石家要聘请陈平安担任小镇两家糕点铺子的掌柜,帮着他们照看生意,也算是给陈平安找了一份谋生的好差事。
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说动家族让陈平安担任掌柜,虽然没见过几面,但想到石春佳洋溢笑脸时露出的两颗虎牙,还有脑袋里打着算盘黑眼珠滴溜溜乱转的灵动模样,陈平安不觉勾起一抹笑意。
只是陈平安一想到这内容便有些犯了难,自己要外出游历,怎么能分身担任这番差事,想要回信一封,却也不知该如何说起,想着应该去京城当面道谢以及婉拒。
一时间陈平安便犯了难,而一旁的陈吉祥则是好奇这糕点铺子里到底有个哪些糕点。
龙须溪畔的铁匠铺子,赤裸上身的阮铁匠放下手中活计,从水缸中舀水简单冲洗干净身体后,口中法诀微动,一身水珠散去,他换上洁净衣衫缓步沿着溪流往中央廊桥走去。
廊桥之上,一位老者正望着溪水发呆,感应到有人从容过来后,便收回心神。
阮邛来到老者身旁,恭敬抱拳致意,老人却是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咱们年龄相差无几,哪能如此。”
“修行路上,本就是达者为先,更何况您是儒家圣人。”阮邛依旧语气恭敬。
老人闻言,急忙作噤声状,“这话可说不得,万一让老三那边的人听到,读书人的唾沫星子可不是盖的。”
一向粗犷示人的阮铁匠,竟然有了一丝见到前辈般的谦卑态度,“不知文圣老爷来找我所为何事。”
老秀才捋了捋胡子,也没有再去计较对方的言语称呼,“我是特地来向你道谢,多谢当初你对小齐的仗义执言。”
“这些小事哪值得文圣老爷特地跑一趟,齐静春的待人处事我本就十分欣赏,无奈大道规矩束缚,我作为兵家代表也不能贸然出手。”
老秀才眼中眸光闪动,“也是足矣,大道无情,小齐的选择,作为先生的我也不能横加干涉,我才更应感到愧疚。”
“好了,不说这些,这次来,确实还想请你帮件小忙,这件事也只能你这一洲首屈一指的铸剑师能够帮忙。”
阮邛闻言,眼中压抑不住的激动情绪,得到老秀才的认可,完全可以抵得上半座浩然天下的认可。
阮邛邀请老秀才前往自己铁匠铺子坐坐,老人也是欣然前往。一路之上两人并肩而行,老人为阮邛说了许多各洲各地,他或听闻或眼见的铸剑事宜,阮邛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埋头铸剑多年,这汉子早已与外边脱节了。
经过一个时辰的打磨后,阮邛心满意足地将物品归还,老秀才也是不吝赞美之词。离去之前,老人四处张望,却没见到阮家女儿,阮邛觉得奇怪,便出声询问。
老秀才只是乐呵呵地说着没事没事,等走出两步后,又转过身对阮邛说道,“我说阮铁匠,咱们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太干涉你闺女的感情了,我看那小平安也不算太差,少年少女的情意萌动正如开春的桃花,咱们这老骨头就好好忙活自己的事情吧。”
阮邛听着言语,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一言不发。
“诶诶诶,这可不是读书人的说教,就是个小建议,你可别到时候把气撒在小平安头上,要是这样,那还是让我这把老骨头受你三剑,提前消消气来得好。”
都说文圣老秀才口才冠绝浩然,耍无赖的本事更是不遑多让,阮邛今天也算是正正见识到了,阮铁匠只得无奈一笑,依言答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