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怀想
“其实还是步兵阵列顶不住对面的步兵,没法给骑兵突进争取时间。”洛萨的妈妈给他们倒茶,秋恒看着茶里冒的热气,呼了口气,继续说道,“感觉有两种解决办法,一种是骑兵甲胄增厚,增到就像你今天测试的那件胸甲一样。还有一种,造枪,更多的枪,与其指责步兵没勇气不如给更多有勇气的人发枪。”
“牧赫,我知道你一向是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但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现在来我们部落。”洛萨嘴角抽动着,眼睑垂下,“上次战役里,石木图死了,一个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人,以前拿着把木剑就能当孩子王,说什么以后要统帅千军万马。他带着骑军从沌蒲高地冲进敌阵,就没再回来。那下次呢?我带着队伍冲下去,我死不死都无所谓了。但再下次呢我们的骑兵还能再这样打多少次”
“没事的,洛萨。你爸去找老朋友商量了……”洛萨妈妈听着儿子说这么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自己都有些哽咽了,说完就躲回房间关上了门,“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是啊,我……大不了我明天不轮休了,再照那样多打几件甲胄。”阿拉木斯安慰道,不过他的面色也不好看,房间里随后陷入低沉的寂静。
“怎么说呢……”秋恒搓着手背,往事一件件在他眼前流过,“从我逃出燃烧的村子,得知内战起因后,我说实在的,我就特别想和鹰国打一场仗。这个念头像燃烧的煤炭一样,时时刻刻灼烧着我的心胸。而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在朝鲁部落和他们来一架了。”他低笑了几声,却笑到感觉自己都要流泪了。
“我也感觉这仗很难赢,但总归是有办法的。我们还有多少军力”秋恒问道,语气沉静。
“五万人左右。”洛萨把茶喝完,人冷静下来。
“总动员的话还能多个几万。”秋恒摩挲着茶杯,剩下的茶水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见自己这时的眼神,想起了昨天决定出发前看着月亮发了好久的呆。弯月如刀,明泽中带有锋芒。
“我可以和你保证,当你决定带着你的骑兵拼死一搏的时候,我会骑马跟随你左右。”秋恒向洛萨伸出手,两只手紧紧相握,牢固如孤崖上垂下的绳索。
“好了,你们这些英雄把话谈完了,让我这个狗熊很感慨啊。”回去的路上,阿拉木斯连连叹气。
“没有人生来就是英雄或者狗熊的,不要妄自菲薄,”秋恒望向月亮,被云雾遮着,仍能看见它的光芒。肯定无法与太阳相及,但在这苍茫的夜空里,也算得上耀眼了,“他们都只是人啊,本可以爆发出同样的光亮。”他低声说,仿佛来自远古的呢喃。
回了阿拉木斯的家,秋恒在那张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知道是床太硬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边阿拉木斯倒是睡的很香。那屋子本来是他的婚房,结果房整好了,他一直没结婚,问起他他就开始装傻,当没听到。算是便宜远道而来的秋恒了,每次来都住他家。当然要抱怨起来就是他家只有一张双人床,俩大男人睡一张床总是挺奇怪的。
秋恒点蜡烛起来看书,他带了本魔法书、一本兵书和自己的笔记。他把兵书翻来覆去的看,然后联想现在的战争场面,但其实兵书真正教会秋恒的东西,是敬畏。兵书这东西各国都有,流世的版本都是由那些国家里堪称军神的人编写的。那么多的奇谋险计,就像藏匿于阴影的凶兽。它轻柔缓步,目光却死死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只要对手轻慢地迈错一步,它就会暴起将其宰割吞噬。
秋恒渴望指挥一支部队,但他也清楚自己很可能处于纸上谈兵的阶段。一支部队,可能数千,也可能上万。他们是成千上万家庭的孩子,每场仗回来都会有家庭头戴白巾,他的每一步都会决定部落里是否会多立起上千块墓碑。他以前在书里看到过一句话,深以为然:“战争,是一个活生生的东西,它不只是一个荣誉,一个筹码啊!”
慈不掌兵,他每次想到这个都得在自己心里低语,好像这四个字可以否决牺牲的真实,但这改变不了纸上谈兵的事实。无数纸上谈兵的人被古神之手抓起,放入一个筛子,那筛子筛出他们的骨与肉,凌乱地堆砌在战场上。至于筛出来的血液,它渗入了大地,滋养了这片土地,让它长出更茂盛的草植。秋恒跟霍廷海去过一次龙国的古战场,那里水草丰茂,满是蝉鸣鸟啼,如果不是立了个碑,秋恒真无法相信在这里发生过一场决定数十万人命运的大战。
没有经过战场的检验,怎么知道是不是纸上谈兵呢?这样的思考在他心里发生过无数次,无意义内耗的发生总是这么突然且必然。等待如此漫长,你即使已经秣兵历马、整装待发也无计可施。只好把马和刀都搁置在一边,磨亮自己的鞋子,把那些破旧兵书翻个好几遍,反复质疑自己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阿拉木斯起了个大早,清晨的光辉照进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眯着眼去找自己的棉衣。到了客厅,他心里一惊,秋恒趴在桌上枕着手臂睡觉,还好外套穿着,人应该没着凉。蜡烛的烛油都烧光了,得亏有灯柱,没把桌子烧了。
他也没叫秋恒起来,去厨房准备早饭了。略加思考后,他还是准备了两份,自己吃一份,还有一份留着等他起来。过了一个多小时,秋恒慢慢悠悠地从桌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吃起早饭。
“大爷,终于起了啊。”阿拉木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秋恒挑了挑眉毛,吃完后把餐具和盘子洗好,出门看着皑皑大雪。阿拉木斯躺在藤椅上,身体随着椅子略微起伏,抽着烟斗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