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始末(1)
坂本市子在战场上是个优秀的探子,自是任务重行动起来也很艰巨,数次成功的壮举使得她在队伍里面的地位水涨船高,一开始因为她是女人的歧视多少都收敛起来没有摆在明面上,对她带着十足的恭敬。
跟武内熊志的相遇很简单甚至很滑稽,因为武内饿极了吃掉厨房特地给市子准备的饭,心大的男人红着脸把自己一碗饭仅剩的一半扒到女人碗里,结结巴巴道歉,从怀里掏出自己为数不多的酸梅赔罪。原本心情郁闷饿的胃痛的市子,望着手里这颗皱巴巴的干梅子,那丑丑的形状跟红着脸侧目悄悄看她的武内平行,盯久了惹来那双狗狗眼眼角泛起泪光,不由得笑出声来,惭愧深重的武内连连道歉,甚至要给她来一个土下座,被市子阻止。
滑稽的相遇让他们两人纠缠在一起,像嫁接在一起的树种一起开花,随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同于其他人的欢声笑语,营里对市子的风评变得微妙,最多人附和的那句便是:
“果然女人离不开男人呢,相夫教子是千年传统祖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战场上再厉害的人不也还是要回去成家的吗。”
市子永远记得那一天,性格温和说话不大声的武内把人拉出来,一拳又一拳砸向跟他说这话的人,拳头上都是对方的鼻血,直到双方被拉开挨打的人破口大骂,他没有道歉,反而要碎嘴的那个人跟市子道歉,作为一个士兵说将士的闲话,一点纪律都没有,怎么打仗。
这件事在主将的呵斥下,各打五十大板算是给了市子面子,挨了惩戒的武内躺了好几天,因为这件事情的影响下两个人被调开,白天晚上顶多看到对方的脸就匆匆路过,望向对方的眼神仿佛伸出了手,企图拽住。
挨打的那天晚上市子在给他擦药,在她伸手拉开腰带的那一刻,宽大粗糙的手握住手腕阻止了进一步的前进,抬起头望向他,两双眼睛在灯火下相融,男人包含的情谊浓缩在眼底里,泄露一丝丝被市子捕捉到。
火红的烛光在脸上摇晃,这一瞬间市子觉得自己很丢脸,这么着急跟男人独处一室,自己的价值在这一刻跌到最低谷,她又高兴又烦恼。喜的是不是她一个人单相思,恼的是这人油盐不进规矩的厉害,她懊恼的咬着下唇,放在肌肤的手猛地抽回,过程很顺利,男人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她,随着手的抽离一路跟踪到那双羞恼的眼睛,这才反应过来无措挪开视线。
两个人隔开有一米远,中间能坐两个人,一个看地一个在擦药,直到市子要走,武内都没有开口。
“你是看到背葱的鸭子了吗,一点忍者的样子都看不见,好歹也成了几件大事的大将。”主将叼着烟枪闭眼休息,公务在桌子上堆的满满的,处理完跟没处理的高度差不多,他揉着泛红的眼皮吞云吐雾,好心情的下属在他冷嘲热讽也没发脾气,甚至装模作样给他文件分类,干平时完全不干的活。
“你觉得武内熊志怎么样,人品好吗,家里人你见过吗。”
“所以呢,传言都是真的?你要退伍了跟他回老家组成家庭了嘛,嘛,这样也挺好的,到了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情,也是顺其自然。”
主将揉了一把胀痛的额头闭眼休息,一口二手烟吐出来冲到市子的面前,惹来嫌弃的大声啧舌,他再也没憋住笑出声。双脚嚣张的翘到桌子上放下烟枪双手抱胸,睁开的眼睛锐利的盯着面前得力下属,心里的志得意满冒到脸上。
“我得到消息,上面争吵了很久决定下一批新武器跟军饷,以我们上次大捷的情况,天人肯定不敢再来一次,这边的战线全面占领之后我们就宣告胜利,这样你们拿到退伍费就能回家过安生日子了。”
主将捏着手上的文件,上面的印章红的滴血。
那晚预测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的军情被泄露,营地被提前踩点天人进门践踏,死伤无数,主将被吊死在军营大门,舌骨断裂眼球凸出整个人青紫的模样震慑所有人,烧杀抢掠无所不作,他最爱的那杆烟杆都被踩碎成了垃圾,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垃圾,一切都转瞬即逝。
这一队残存的人被纳入其他赶来的军队,曾经战功赫赫的坂本市子现在也成了边缘人物,性别这条天沟多少战绩在男人眼里怎么样都跨不过去,反而被当成交际花左右逢源让人遗忘她在战场的丰功伟绩。
武内从大败之后一直沉默,跟在市子后面做事小心谨慎,以至于被人喊胆小鬼或娘炮,起了个武内娘的外号,他也不争笑笑就算。两个人再也没有深入接触过,作为市子的下属也仅仅公事那会相见,眼帘下透着的忍耐跟愤懑在相视那一刻,两个人才感觉心灵的距离没有那么远。
市子住的房间从住的时候就来了几个仆人,高举首饰盒子跟衣服,还有一封趾高气昂的信,市子的心掉入了冰窖面色不显。外表低眉顺眼的接受,在所有人离开后打开这个精致的盒子,里面的珠宝首饰跟胭脂水粉整整齐齐码在里面,她的鼻腔响起冷哼,倒也没有发泄在这里,只不过扔到抽屉里等待用的那天。
这天来的很快,尤其是知道她接受了这番奖赏更是没几天就提出了让人侍奉的要求,市子答应了。
市子脱下护甲换上精致华丽的和服,战争的这几年她总算有空闲时间化妆,浅色的唇瓣染上脂红,细长的眼线包裹着乌黑的眼珠,原本不起眼的模样多了股魅惑。市子觉得自己又陌生又熟悉,很久没有深入前线她的脸颊也养回来丰盈了一点,不是那会消瘦泛黄的长相,只有眼睛里复仇的怒火把自己烧起来,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变,她还是那么的痛苦,没有一刻放过心里的恨。
她抚摸自己的下巴,指尖缓慢下滑将领口拉宽,露出茭白的后颈,她站起来旋转看自己精心挑选的花色,指甲上也涂上花样,发包上的精致的发簪相互交织响的很好听,市子将刘海全部圈起来露出结拜的额头,她的脸很久没有这么正式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武内在门外守着,透过火光他侧着脸看倒映在障子门舞动的人影,很久没有拿起刀纤长的手指做出很多灵活的指法,跳的舞也颇为好看,身法像枝头上的灵鸟,武内看的入迷,在她伸手往前的那一刻,他入了魔,放下刀慢慢附上,隔着纸隔着木,透过空间也伸手与她汇合,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才恍然,悄悄放下。
从一开始就没有举起,到后面也只能偷看,如此卑劣。
市子的名声其实不小,在故意无视她的情况下还是有人知道,传唤她侍奉的大人物内心的成就感到达顶峰,寻欢场合故意为难这位女英雄,看她微笑接受那双白皙的双手如小花攀在男人肥厚的肩上,那股将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瞬间升华,满脑子被快感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看不见差点抠到他喉咙的指节,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拳头紧握的武士。
这位跟藩主有血缘关系的主将,吃的肥头大耳,筷子夹着新杀的鸡肉喝着炖汤,抱怨今天的米饭里面糙米太多硌牙,水果只有干巴巴的果干蔬菜太少,甜品也没有什么花样,吃来吃去就几样,他在这里都瘦了好多。
肥厚的嘴唇一个劲叭叭叭的喊着抱怨,惹来主管跪坐在一边不敢出声,在女人的伺候下愈发面目贪婪,视线从下颚线一路到浑圆的肩头,背过身亮出的后颈更是将心里的欲、望提升。
心理涌上冲动一把拉近两人的距离,那圆头鼻泛着油光点点脖子上的脉络,脖子上细腻的皮肤质感让主将爱不释手,甚至伸出舌头细细舔舐,带着贪婪将这一切吞落肚子,舌面上布满粉脂香气,一如他还在天子脚下寻欢作乐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他可爱的舞姬找到了他藏在密处的账本,分赃导致死伤无数的证据,这样醉生忘死的日子结束了。
闯进来的武内杀了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毫无预兆的闯入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透着火光障子门上喷溅的血痕无数,他特地选了出兵的那一天没有主要部队在,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他的亲信,武内往那颗表情惊讶的头颅吐口唾沫,将他狠狠望垃圾堆踢,结束了优渥不公平的一生。
“走吧。”
市子站在门外,她换回了原来的那一身短甲,这段时间养长的头发割断了一半,望着背对她低头急促呼吸拳头紧握的男人,想说的太多,但又说不出口,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就转身自己走出去了。
走了没两步,听到后面跟着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啪的一声自己的手被死死握住,半天扯不开,突来的变故让市子不知所措,压着声线低音朝着武内喊。
“干什么,发什么疯。”
“……对不起,对不起,市子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男人低头对她喊的每一句对不起就像是在挖她的心,她皱褶眉头紧抿嘴唇,那股哭泣的冲动涌上大脑压在喉咙里,随之而来的熊熊怒火控制了她的身体,巴掌的速度非常快,狠狠的打在武内的脸上,力度大到脸颊红肿头都歪了一边,拽开拉住的手,背对着他说:“我做的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我,大将的仇士兵们的恨我们负担不起,这才是复仇的开始,少自以为是,你一点都不重要。”
无视捂脸表情空白无措的看着她的武内,快步走出这个地方,每一步脚印像是在解除封印,释放这段时间的酸涩跟扭曲,人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崩溃,豆大的泪滴从泪腺里挤出来,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点湿印,直到被武内追上,哭泣都没能结束。
那宽大的手拉住她的上臂企图将人揽入怀里,遭到剧烈反抗,拍打在胸膛的力道越来越大,扇巴掌到他的脸上,膝盖往大腿猛踢,这样的大动作拥抱都没有松开,抱的越来越紧牢牢把人困在怀里,迫使手臂压在狭小的空间无法动弹,他像座大山把市子绑住,消瘦的下巴卡在肩膀上,两个人不声不响。
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就留一层皮维系相互的关系,又离不开谁。
逃离这里跟旧部队汇合,过程并不顺利。他们毫不意外的被人围剿,在军营里面死了个大人物无疑是大事件。将军震怒,杀了他的血亲就是在打他的脸,更何况残肢是在垃圾堆里发现,德川家的脸面都丢尽了,通缉令下的比军饷都快,东藏西躲一段时间人数骤减。
处于人性对安稳的追求,有人主动出计,说儿时他到过一个猎户休息的地方,那里地板开了个大洞走进去深不可测,走完是个开阔的石洞,侧面是悬崖易守难攻,看地图离这个地方也不远,可以的话能试试去那个地方也不错。
或许是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人赞同这个方法,说的那个人带队伍去到了那座残破的小屋,破到根本不会有人看一眼的程度隐秘性非常好,他们敲敲打打总算是启动了机关轰隆作响之后一人宽的洞口出现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第一个人下,最后市子作为带头人咬咬牙准备下去,被武内拦住了,他投了个石头用力往下扔,虽然声音越来越小但没有中断,又扔了个火柴进去,一段时间才熄灭。
“有空气,就是有点深,我先进去探路,你们跟在后面。”
武内小心走下去,市子紧紧盯着前进的后背,在他走了一段时间后才带领大部队跟着要一起走,隔一段时间就会喊一下武内的名字,每次都会回应,逐渐也放心下来。
地道长的过分,在心态崩溃之前看到了光亮,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冲出去,所有的一切跟说的那个人没有出入,一个人为开凿却弃用很久的石洞,连廊的洞口明显是房间,一眼看清山下的情况,能攻能守。
大家都拥抱在一起,庆幸劫后余生,不管怎么大声叫大声喊,只有石山外面的鸟叫做回应,偶尔来几下风吹树林飒飒声,更加确认了这块地方无人蹲守,也没有村民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