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思华
那孩童也守信用,夏瑗这位哑巴乞儿等不多时,便再次与其相见。
“先……先吃点吧。”孩童气喘吁吁,只因此番回来肩上多了大大一个包袱,看起来鼓鼓囊囊,不知其中装了多少东西。
夏瑗虽然饿极,但总不至于饿虎扑羊一般扯开包袱的,只能忍饿端坐于干草上,动也不动。
孩童心思活络,一边解结一边说道:“都要饿死了还要顾及脸面吗?乞丐哥哥你也读过书吧?不过依我看,还是性命重要的,只要能活下去,便是嗟来之食又如何?青菜馅的。”
孩童递过来一只尚且冒着热气的包子,夏瑗却不知该不该伸手去接。
“哥哥切勿多想,你救了琥珀,这些都是我的谢礼,断然不是嗟来之食。”
夏瑗这才伸手接来,小小咬了一口,再咬一口,细嚼慢咽。
孩童并未久留,不舍地逗弄了一阵琥珀便与夏瑗道别离开了,并告知夏瑗自己家住何处,看在与琥珀结缘的份上,捱不下去了可来府上敲门,定然相助解燃眉之急。
府上?这小子倒是出生在大户人家了,只是既然是大户人家,却连几只小犬也养不起?以至于做出这种有些丧良心的事情来。十有八九是这些小东西讨人嫌了,到处屙屎撒尿,摆放好好的鞋子它们能给你叼着拖走,叫你好一顿找。你走路,它们就一颠一颠地在你脚前脚后,只要你碰到了,它们就哇哇大叫,好似被踩着了苦胆一般。
确实惹人烦!
夏瑗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只包子,咬上一口,哟,这次是肉馅的。纵然短短几日命运便天翻地覆,但此时却是发自内心的有些喜悦,于是将包子咬在嘴里,双手翻起包袱来。真真像极了一个已饥肠辘辘多日的乞丐突然捡到了一个百宝囊一般!
有馅儿的包子,实心的馒头,腌制的腊肉,装满的牛皮酒囊,十来吊铜钱,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就像被人抟过之后又展开一般。
“哥哥稍待,思华写完这些便赶过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夏瑗嘴角一咧,包子险些掉落下来。
“初见时,只觉哥哥心不在焉,似有繁重心事萦绕,眉眼之间不难察觉出善意,思华这才有意赠犬。许是哥哥觉得眼下情景,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带上这一堆小犬?”
夏瑗狠狠咬了一口包子,被人看透心思的感觉真不舒服。
“再见哥哥,许是于草垛睡了一晚,加之白日里风尘仆仆的缘故,倒是叫哥哥看起来更像是流浪的乞丐了。等到哥哥从怀中抱出琥珀,我仿佛看到有一束光聚集在哥哥头顶,就连蓬乱的头发也似乎散发着善意。”
自己哭得鼻涕如面条一般垂到下巴了,却只字不提是吧?
“一时困顿而已!何须如此颓然?思华善识人,观哥哥举止,定非寻常人也!路虽弥,不行不至。风雪漫天又如何?要做的事情便不做了?这天老爷,顶多再有月余便下不出来雪了,届时春暖花开,哥哥行起路来只会愈发轻快,又何愁不能至心中所向?”
没来由的,夏瑗将这叫做思华的小小孩童与龚谨联系在一起,许是两者都读过不少书,腹中有真才实学的吧。
“虽论不上堆金积玉富甲一方,但家中也颇为殷实,之所以只带了些铜钱给哥哥,乃是因哥哥眼下境况,倘若拿出金锭、银票之属,定遭人觊觎甚至引来祸事。铜钱不多,但足够哥哥收拾一番,再逢风雪夜,去客栈投宿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再就是琥珀了,这一窝当中就数它机灵,能活下来也是命硬,与哥哥相逢亦是缘分,思华在此拜托哥哥了。”
读完这略显稚嫩的字,不过大半个包子的时间,正如思华所说,花不了多少时间。
夏瑗鼻子有些酸,揩了揩嘴巴眨几下眼睛,重新将包袱打起结背好,又拎起毛色驳杂的琥珀后颈塞入怀中,看了会儿这处草堆,迈步向北。
与此同时,自称思华的孩童正跪于院中雪地上受罚,出言训斥的正是其父。
“不许你多养便要偷窃家中钱财吗?你自己看看,光这院落里,就有十来条狗了。偷便偷了,自己花去也罢,何故要给一个叫花子?你可知那等人为何明明有手有脚全须全尾,却买不起包子吃不上饭?无他,好吃懒做四字而已!你此番所为,定然已叫他惦记上了,你又知不知道乞丐也是拉帮结派的?回头叫上十来人数十人前来讨要银钱,你给是不给?你给了,今日就给你花了明日再上门来讨要。你要是不给,他们那伙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唉,我老徐家几辈子积攒的家底怕是要毁在你手里了!”
“我没偷!我与娘亲说了的!”
“你与她说如何作数?须知道,这个家我说了才算!”
“是吗?”伴随着吱呀一声,有侍女引着一位妇人进了院子,“老爷好生威武啊,思华,看来咱娘儿俩在这徐家是不受待见了,既如此,跟娘亲回堰州去吧。”
“好的娘亲。”徐思华笑呵呵地应声。
“翠儿,去收拾收拾,记住只给思华多带些厚衣裳,其余一个铜钱都不能拿。”
“是,夫人。”侍女欠身便要离开。
“诶,夫人!你不是去羊场了吗?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徐家老爷一路小跑到妇人跟前,“去,给夫人炖碗羊汤来!”
侍女有些为难。
“去吧,思华跪了许久,喝他徐家一碗羊汤不过分。”
天地良心啊,思华这才刚回来,与你前后脚的事情……徐老爷有苦说不出。
“娘亲,我才刚跪下,膝盖尚未浸湿呢。”徐思华倒是实诚。
“是是是,刚跪下刚跪下。”徐老爷可太爱自己这懂事的儿子了。
“不过你爹有些话,还是要听的。”妇人也懒得再施展拿捏丈夫的手段,认真起来,“你嘴里的那哑巴乞丐,娘信你,但是他一旦漏了财,难免遭人盯上,到时候拳脚相加之下,不能讲话又如何?直接给逼迫着领上门来了,那时候,你如何处置?”
徐老爷眼珠子翻翻,心道看来夫人已在外听了一会儿了,好在未曾说太多大话,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娘亲,我……我已嘱咐过了。”徐思华指的是自己写的那张纸,不过此时想来还是有些后怕,万一真如父亲所说可如何是好,穷凶极恶之人不是没有。
“暂且不提了,娘亲会安排人多留意的,快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