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章 杂毛
方向是北，即便龚谨不曾说，夏瑗也会向北。因为北方是边境，北方有蒲郡，他幼时便对那里熟悉。至于龚谨为何建议向北，他没有闲情去猜。
此番变故的源头，也是在蒲郡。
父亲戎马一生身经百战，与北齐蛮子交战不知几何，为何这次就就会败了？彦棠军战必胜攻必克，如何就溃了？
夏瑗到此时仍不愿意相信父亲兵败、不愿意相信边境失守。
一路眉头紧蹙思来想去，却不曾注意路上行人，等到发现时已是避让不及，与迎面来人撞了个满怀。
夏瑗揉了揉肚子，将被自己撞倒、双手正捂着脑袋的孩童拉了起来。
“狗！狗！”
小小年纪，嘴巴倒是锋利。夏瑗正欲抬手给个毛栗子，却听见有小狗嗷嗷哀嚎起来。左右一看，四五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或仰或坐或爬，嗷呜嗷呜叫个不停。这才明白孩童并非骂人，而是担心这些小东西。
夏瑗蹲下来把肉球们拢到一起，又推到孩童面前。
“你……要一只吗？能吃食了，爹爹不让养……”
夏瑗摇头。
夏瑗虽然也喜欢狗，但眼下这种情况自己能撑到几时尤未可知，又怎会徒增累赘？
孩童明显很是失望，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跪在雪地中把肉球一只一只地揣进怀里，然后站起来一手兜在腰间，一手去掸掸膝盖，往夏瑗来时的路走去。夏瑗也不逗留，只往北去。
夜幕降临，笼盖四野，寒风更疾，割人脸面，入眼仅有朦胧白茫茫一片，叫人辨不清方向。纵然北上之心再切，夏瑗也不得不止步，斟酌一番复又往回行去。无他，饥寒交迫，实难忍耐。无钱投宿客栈酒馆，但白天路过的村庄里总能寻到一处地方躲避风雪的吧？比如草堆什么的，来时已瞧见几处了，处置妥当，熬过一夜不是问题。
回头路上又不免灰心丧气，这才行了一天就已是这般窘境，要去蒲郡谈何容易？身上无钱也无粮，熬过今晚了，明日又当如何？或许真该就应允了龚瑾，起码他在绍南县有零工做的，多多少少当有些存钱的，眼下去到包子铺里买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岂不是美滋滋？吃完了两人往草堆里一躺，棉被再厚，又怎么抵得过肉挨着肉？
就这么胡乱想着，夏瑗来到了一处草堆，主家当是个讲究人，码垛得甚是齐整。扯出来外面的几捆，夏瑗便钻了进去，侧了几下身子感觉舒服了便把匕首握在手里双臂环抱，再缩了缩腿脚闭上眼就准备睡了，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可一闭上眼，鼻孔翕动，闻到周围干草的味道，就又想起娘亲来。娘亲也是这般嵌在草堆中，永远不会再醒过来……
夏瑗无法入睡，心如刀绞，猛地睁眼，喉咙发出“呜”的一声闷哼，松开环抱的双臂，一肘狠狠顶在背后的草垛上。
恨哪！
若是我有方无敌那般勇武，区区羽林军又算什么？冲杀数个来回定叫那帮宵小肝胆俱裂，四散而逃！又或者我没有擅自做主回府通知娘亲，凭娘亲武艺，在众人拼力掩护下逃出将军府亦不是难事。
是我自作聪明而又武艺不精，拖累了娘亲……
“呜呜呜……嗯嗯……嗷嗷……”
草堆里适时传来声响，似是在回应夏瑗。先是因娘亲之死而呜咽，然后赞同夏瑗的自责，最后“嗷嗷”两声就是在骂人了吧。
这动静夏瑗熟悉，也不起身，只是反手往草堆缝隙里去掏，果然揪出来一团毛茸茸的肉球。拎到眼前凑近来看，正是白日里撞到的那一窝狗崽子，这只不黑不白也不黄的杂色毛，太扎眼了。
夏瑗再往里掏，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陆续又掏出四只来。只不过后面四只，已全部死了。
应该是冻死的吧，按照那孩童当时的那股沮丧劲儿，没理由不喂一顿再带出来，否则也没必要寻这么一处能挡风雪的草堆丢下。
真他妈的有缘！
夏瑗拉开领口把杂毛狗崽子塞进怀里，说来也怪，就这么一只狗崽子在怀中支支吾吾，倒是让夏瑗平静下来，渐渐睡去。
一个囫囵觉过去，夏瑗悠悠转醒，雪是停了，天还是阴着。
正为腹内空空犯愁，昨日那小童便跑了过来。他没想到还有个人会躺在这里，一时愣住，等看到一旁冻僵的狗崽子，眼泪水立刻就滚落下来，手心里攒着的碎骨头、碎肉屑撒了一地，接着再忍不住，哇哇哇大哭了起来。要是有旁人路过，怕是会认为这躺在草堆里的头发发乱糟糟的恶霸少年把这小小孩童给揍了。
夏瑗呜呜几声还是讲不出话，只能爬起来轻轻摇了摇对方，又从怀里揪出杂毛拎到孩童面前。转瞬间，孩童便破涕为笑，双手捧过杂毛在脸上蹭来蹭去，欢喜得不行，又抱着狗崽子一同趴在了地上，从草堆缝隙里扒拉出方才掉落的美味托在掌心让其大快朵颐。
如此光景，夏瑗却是更觉腹内饥饿了。
好在雪厚草杂，碎骨肉屑难寻，狗崽子的盛宴并未持续多久，只能嗷呜几声作罢。
“我就知道你喜欢狗！我也知道你是好人！”孩童一边抚摸着狗头，一边冲夏瑗说道，双眼难掩兴奋神色，“你也很聪明，知道来此处寻，琥珀交给你我放心！”
琥珀？难不成是这杂毛狗崽子的名字？
夏瑗不禁眉头一挑，心想这孩子倒是讲究，给狗起个名字竟然这般文雅，应是读过书的吧。
孩童见夏瑗神情，心有所想，乃继续说道：“它毛色斑驳，可不就像剔透琥珀中的纹路么？”
夏瑗闻言，努力在脑中想了一阵，结果硬是没能把这杂毛狗崽子和从前家中陈列的琥珀互相联系上。不管了吧，还得继续往北去呢，眼下杂毛也好琥珀也罢，到了主人手中，总不至于再冻死了。
正待离开，腹中却咕噜噜——咕噜噜——响起来，声响一阵高过一阵。
夏瑗是真饿了！
“对了！你一定也饿了！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寻琥珀它们，因而未曾带馒头过来，你且躺下省些力气，等我回来！不要乱走，哑巴很难讨要到饭食的。”
不等夏瑗反应，孩童便将琥珀塞到了他怀中，接着匆匆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