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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龚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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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成万里疆土,何其广阔?可又是这般狭小,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人竟又碰了面。

    也算是故人相逢,定然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夏瑗无法出声,只能时而写字回应,故而就显得少年郎的话特别多。

    少年郎叫做龚谨,无父也无母,自幼长于一处叫做杨村的小庄子,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好读书,也好与人闲聊。一日忽觉村内已无甚可学,乃怀揣十块葱油饼一路打听往京城去,是为远游求学。路途坎坷且不提了,待寻至研经院,因身无分文而遭拒,不得已将自身卖了当作院内杂役,不要工钱只求管吃管住。但有机会,便去偷听,或倚于门后,或蹲于墙下。讲书的先生岂会不知?但见如此勤学之孩童又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只是视而不见。可屋内纨绔却是不依不饶,纷纷讲来自己是花了银两才得以在此处求学,你一个扫地杂役蹭的便是我等富家公子的钱财,焉能不还?而你又身无分文,可不就得挨打?

    自从得夏瑗等人搭救之后,龚谨只待了不到一年便离开了,倒不是被打怕了,毕竟经夏瑗这么一闹,那帮纨绔倒是完全收敛了,无他,只因打听到了夏瑗几人身份。

    大成第一到第三的纨绔,是他们这些公子哥能惹得起的?

    龚谨之所以离开,乃是自认为这京城第一书院已无甚可学了,既如此,还待着做什么?扫院子扫出感情了吗?他要回杨村,把自己学到的东西再教给杨村的孩童们。

    只可惜,无人信他学成归来,对于他要教村里孩童读书识字更是嗤之以鼻,直言外头的世道我们如何不知?你龚谨身上连半个铜板也无,到哪儿去求学?你回到杨村依旧可以吃百家饭,如何犯得着来哄骗村人、挣些昧良心的银钱?饶是龚谨当场挥毫写字、背诵圣贤篇章,也无人信他……

    本来嘛,杨村里里外外老老少少认识的字实在有限,又如何判断龚谨写的是正经的大成文字还是鬼画符?

    龚谨不是没想过回京城去找那位小爷,请他来杨村做个证明,证明他龚谨确确实实是在京城的研经院刻苦求学了的,证明他龚谨写的字的的确确是正经的大成文字,证明他龚谨背诵的文章真真切切是古之圣贤篇章。

    小爷是个热心肠,定然乐意帮这个忙的。

    只是龚谨他毕竟是读书人,那股酸腐劲儿也是有的,此去拜会小爷,又怕小爷认为自己是个喜爱攀附权贵的,倒是会留下个坏印象。于是在此地寻了间荒废屋子住下,白日里去杨村所属的绍南县找些活计来做,晚上读书,心里想着攒些银钱在杨村正儿八经开处学堂出来,到那时候,还怕大伙儿不信自己吗?

    可做些零工又能挣几个银钱,何况一日还需两块饼果腹,这般下来,学堂何时才能盖起来?去到一处酒肆想求个账房的活儿,奈何掌柜的压根儿不信他,就好似跟杨村的人商量好了一样,还遭那老账房先生好一顿说道。有一说一,那老账房先生的算盘打得是真好,一边盯着龚谨说小娃娃好的不学却学孬人说谎哄骗,一边算着今日账目,眼睛都不带看算盘的。他没看,龚谨却是看了的,一点不带错!

    好歹求了个跑堂的活儿,还管吃,却因撒了酒菜遭掌柜的轰出了门……

    于是,钱也没挣多少,学堂更是没盖出来,也不愿再回杨村吃百家饭,只是于绍南至此间木屋之间往返,蹉跎至今。

    本想着此番老天眷顾让自己偶然救了小爷,往后的日子当能得偿所愿了,但瞧见小爷这般模样又眼见小爷写出“遭逢变故、孑然一身”八个字时,龚谨也不再想学堂什么的了,只是笑着安慰道:“每日我分小爷一块饼,少是少了些,好歹不至于饿死的。”

    夏瑗也跟着笑了。

    “我倒是狭隘了。”龚谨嘴巴咧得愈发大了,“小爷身强体健,就算也与我一样去绍南做零工,一日下来那也是能挣十个八个饼钱的。”

    玩笑归玩笑,可绍南又如何能去得?须知道有一伙儿伙黑衣人昨日就已经搜查到绍南了,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龚谨是亲眼所见。此时想来,十有八九与小爷遭逢之变故有关联。

    “小爷,我们往北去吧。”龚谨捏了捏下巴,刚才嘴巴咧大了,有些酸,“绍南不安全,杨村也妥不了。此处虽偏僻,却终究不能做长久打算的。”

    夏瑗点头,又摇头。

    点头是因为确实不能待在这里,摇头是不愿意龚谨与自己一起过上逃亡的日子。

    要是数年前冒着被揍出屎尿的风险救下的孩子死在了半途,自己那顿打岂不是白挨了?这当然是戏谑的说法,即便夏瑗向来自诩出生高贵,纨绔举止亦不在少数,但从来不低贱旁人性命。蒲郡边境的彦棠军将士也好,大将军府内的仆役也好,夏瑗都是以礼相待,否则又如何会出手救一个研经院内的杂役呢?还有前几日十万火急纵马冲撞了府内仆人,至今愧疚。

    “小爷莫要想着会拖累我。”龚谨心思玲珑,一下便猜出夏瑗所想,“须知道我无父亦无母,杨村内连个沾亲的也无,此般境况,试问如何能够出人头地?我知小爷出身富贵,眼下不过是一时窘迫,日后如何谁又能料?小爷权且当我龚谨是个攀龙附凤之人吧,将来小爷重新立足,总不至于忘了我这个共苦之人的。”

    夏瑗仍是摇头,倒不是他真的厌恶“攀附权贵”的龚谨,即便是等将来形势好了龚谨才来拜会,夏瑗又如何会舍不得些许财帛?只是今日离开,前路渺渺茫茫,真不知道该如何安身立命。别说眼下形势严峻,不敢轻易亮明身份,就是亮出来又如何?有谁会信?有谁会帮?须知道,那羽林军张勇可是说了大将军府叛国谋逆的,谁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想着用我夏瑗的脑袋加官进爵呢?带上龚谨,怕也仅是多送一颗人头罢了。

    至此,夏瑗不再拖泥带水,比划着向龚谨讨要了一套御寒衣物和一双崭新的鹿皮靴子,便无视了对方的絮絮叨叨,径直出门去了。

    “小爷!”龚谨追了出来,“匕首!”

    夏瑗猛然停步,返身迎上龚谨接过匕首,摩挲几下之后泪水夺眶而出。他醒来时便不曾摸到腰间的匕首,只当是遗失在了雪夜之中。此时失而复得,悲怆不能自已。

    “小爷勿怪,当时不曾认出小爷,只道是何处乞儿偷了匕首要去换钱却抵不住寒冷昏死在雪地中,本想视而不见,奈何终究狠不下心,为防万一才将匕首藏匿。眼下小爷离去,自当完璧归赵。”龚谨深深一揖。

    夏瑗心有感触,再度跪地叩首,继而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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