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援手
士党这边营救出了皇长子梁玉嘉,夬党那边当然也不会闲着。几次朝会下来,已经有超过十位官员遭殃。之所以说是遭殃,是因为这些官员或贬或放或黜,也不缺直接丢了性命的,无一例外皆算是士党成员,最起码也是“亲士派”。与此同时,或征或拜、或擢或迁、或兼或领,朝廷又补充、提拔了一部分官员,理所当然的都是夬党成员。
表面上是因朝廷政令而进行的职务调动,实际上背后为达目的而使用的龌龊手段数不胜数,这段时期内,仿佛有一双巨大的黑色魔爪在京城上空肆意揉捏,叫人喘不过气来。便是当朝太尉章宪,也遭遇过数次暗杀,不过每次都被他成功躲了过去。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想杀一个大成边境老卒,起码得来十个北齐蛮子才够。
怎么看都是夬党占尽了优势,原因无他,陈昭仪乃是官家妃子,而章宪即便官至太尉,那也仅是外姓臣子。渐渐地,京城有传言说章宪怀不臣之心,囚禁皇长子殿下与朝廷对立,以图改朝换代之大事。对此,夬党明里支持暗里煽动,不晓得内情的京城百姓整日于街道、坊市列队游行,痛斥章宪食君之禄却怀谋逆之心,乃是乱臣贼子。
京城百姓生活富足,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的是那威严皇宫里的人执政有方,所谓饱暖思淫欲,如今有人要行叛乱之事,打破京城安宁,那咱们肯定是不能就这么干看着的,一人一口唾沫也要将反贼淹死。章宪当然可以派出府兵驱赶甚至镇压,但他委实无暇理会这档子事,二皇子殿下迟迟不露面,以及各地王侯蠢蠢欲动,这才是真正要担心、真正要早做准备的事情。
今日朝会与之前并无太大不同,唯一有价值的消息便是陈昭仪说了二皇子殿下近日会返京,而章宪也于朝堂之上与整个夬党约定了下次朝会由两位皇子自行决断,无论结果如何,所有人都必须接受,并且当竭力尽忠,以求大成万载。
说是这么说,听起来章宪对梁玉嘉信心满满,好像一定能在下次朝会上力压梁玉玦,顺利登上官家大位。可实际上,眼下满朝文武有多少还坚定地站在梁玉嘉这一边呢?届时朝堂之上集体施压,那位并不让章宪很满意的大成皇长子能做到镇定自若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吗?十有八九会讲不出话来,临了索性将官家大位拱手相让吧。
所以说,指望愈发势单力薄的士党在朝堂上能有什么进展是不太行的了,还是得动用武力,这也是章宪借口皇长子殿下剑伤未愈,要求下次朝会推迟十天再进行的原因,毕竟行军是需要时间的。门生故吏大抵上都联络过了,可答应相助的却寥寥无几。就这区区三人中,一个远在西南边陲,决计是不会来的,嘴上答应也只是应付一下昔日恩师罢了。一个正出海清剿海寇,即便是真心愿意相助,一时半会儿又如何能脱身过来?因而,章宪能指望的也仅有淮陵太守吴俊生了。一郡太守,汇集个三千兵马不是难事,加上自己的千余府兵,人数已超过皇都仅存的三千金吾卫了,届时将大殿一围,大事可成矣。毕竟之前的那部神秘黑衣死士,已与虎贲军同归于尽了……
要是陈昭仪姐弟知道章宪是这般打算,恐怕是要笑出声来的,筹谋十年,何种状况不曾有过假想与推演?岂会轻易就败了……
而关于淮陵吴俊生,初听姓名,难免会觉得他是个文弱的白面书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其人膀大腰圆,两腮虬髯茂密,能轻松开三石强弓,惯用兵器为两柄朴刀,左右手各持一柄,舞动起来如臂指使。还有传言,吴俊生每餐必饮一坛酒,食三碗白米饭、五盘肉,像眼下这般寒冷冬日,临了还需灌下两碗热腾腾的牛羊肉汤方才算满足。酒足饭饱之后,其人以手指抠弄牙缝,掏出来的食物残渣定要先送到鼻子前狠狠嗅上一嗅,之后才屈指弹出。其将校幕僚若是谁身上不曾沾上过食物残渣或是鼻屎之类,便算不得太守亲近之人,毕竟连一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嘛。
要是因为这些又认为吴俊生是个毫无思量的粗鄙、蛮勇之人,那就又错了。须知道,二十五岁便能任一郡太守,自大成立国以来恐怕拢共也不超过五人。那他淮陵吴俊生到底是凭借什么能揽一郡之军政事务?不提旁人如何说,只听他自己言语,仅读书、习武、容人六字而已。
“尔等须知道,多读书,能辨是非,则不至于遭旁人哄骗;勤练武,能健体魄,则不至于轻易丧命;心胸广,能容人,则可上下左右和睦,办起事来往往能够事半功倍。尔等皆是我亲近之人,此间道理我日讲夜讲,莫要嫌我聒噪,终有一日,尔等当会明白其中裨益。”
这些话,但凡吴俊生得空,都是要拿出来说与下属听的。此时急行军之后趁夜色修整,又与周围一同烤火取暖的将校说了一遍。平时讲这些,亲近将校们都是要点头应声的,哪怕是耳朵起了茧子也要敷衍一番的,人家讲的确实是对的嘛。只是此时朝着京城方向远眺,似乎已能见到城墙箭楼上灯火闪烁,此去也不知会是何结果,因而众人只是默然不语。
“我知道各位在思量什么。”最终还是吴俊生打破了沉默,就着枯枝燃烧的“噼啵”声说道,“淮陵富足,兵马也强,实在是犯不着掺和进中枢夺权这档子事情里去的。”
众人点头。
“甚至讲个一郡太守不该讲的,眼下如何不算是天赐良机?于淮陵安坐,且观局势,若甫乱即定,则一切如旧;倘若烽烟四起,则引强军出淮陵,一锤定音。”
众人惊愕,旋即又再次点头。惊愕的是这不臣之言,点头是对己方军事实力的绝对自信。
“请问太守,咱们既然来了,想必就不是静观局势了,只是六百精骑,又如何轻易能够一锤定音?”
吴俊生双手一翻,在火堆上烘起手背,朝几位亲近百人将说道:“吾师信中言十万火急,数千人骑步混合行军太慢,不得已只能如此。至于此去到底该如何动作,一切听吾师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