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思量
高雄不过是一介小小统制官,是黑是白,与大成正统延续有何关系?不只是张勇不懂,梁玉嘉也同样不懂,他明明白白地知道高雄是白非黑,是忠臣而非贼人。而章宪当着他的面,颠倒是非黑白,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章宪要效仿古人“挟天子令诸侯”?抑或是“指鹿为马”?呵,不料我堂堂大成皇子竟被人看扁了!
“章太尉。”梁玉嘉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抬手示意张勇莫再追问,“诚如张统制所言,高雄高统制,并非贼人,若无他率领虎贲将士拼死相护,我是绝无可能等到章太尉援军的。说到援军,太尉大人既早早布置了暗哨,府兵理当亦早有准备,但凡早来一刻,虎贲将士何至于悉数身死?此事,怕是该治太尉府兵家将一个懈怠之罪了,因为我深知先生抬爱于我,断不可能是先生的军令慢了的。”
“此事臣自然会彻查,倒是不劳烦殿下操心。”章宪重新睁开了眼睛,“相比之下,殿下当好生歇息,养足精神,以应对夬党接下来的种种手段。”
梁玉嘉起身,抬手按了按脸上的剑伤,虎贲随军郎中包的纱布在之前的混乱中早早便掉了,“我倒是想呢,只是一脱困便被带至此处,听了太尉大人一番教诲,哪来的空档歇息?至于夬党接下来是何手段又该如何应对,不应该是太尉大人您这士党魁首该操心的吗?与我何干?”
张勇觉得自己方才与当朝太尉讲话的态度已很是恶劣,不曾想这年纪轻轻的皇子殿下更甚,难不成平时的尊师重道全是伪装出来的?不不不,当不是这样,一定是章宪这厮言行举止明显僭越惹怒了殿下。即便是落难皇子,那也是皇子,官家宾天之后,殿下便是大成的正统继承者,无论是谁,但有不敬,便是以下犯上!
扫视一眼这四四方方的屋子,张勇甚至起了杀心,只要梁玉嘉示意,他有七成把握空手格杀章宪。不过这个想法也仅是一闪而过,须知道,此处毕竟是章宪府邸,且不说一旁的程正会不会阻碍,便是成功格杀了章宪,又如何带着殿下全身而退呢?幸好梁玉嘉也并未有任何眼神或者手势,只是口称又累又乏,要去歇息了。
“殿下所言极是,老臣自当为殿下分忧。”章宪竟然一扫先前傲慢姿态,起身弯腰作揖,“殿下自去屋外,有仆人引路。”
梁玉嘉也未答话,径直出门去了,张勇匆匆朝章、程二人行礼后也跟了上去。程正抬手欲言又止,章宪则重新坐下眯起了双眼。
“大人,真要那般做吗?殿下绝非庸才,他日必成大业,下官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程正眉头紧锁,似乎很是忧心。
“哈哈哈哈,老夫又岂会不知?”章宪笑了起来,“好一句‘与我何干?’!殿下心意与老夫不谋而合啊!殿下只管做他的殿下,今后只管做官家,坎坷荆棘皆由老夫来铲平!”
“唉……哪里如大人所想啊……”程正长叹一声,“下官从前日日伴读,岂会不知殿下心思……他这是……殿下这是生气过后的逃避罢了!”
太子太傅程正所言非虚,梁玉嘉正是这般想法才借口又累又乏匆匆离开了这间屋子。按照传世经典、圣贤文章,这章宪应当垂手侍立,由他这位大成正统来“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当然了,如今局势未明,章宪身为本朝太尉,是有权先斩后奏的,只是当面颠倒黑白,这一点断然非是忠臣所为!只是梁玉嘉先遭软禁,得章宪出手才逃脱出来,却不好立时与其翻脸,而且说实话,眼下孤身一人,又凭什么与他这一朝太尉翻脸?他既然能让高统制冤死,也同样有手段让无一兵一卒的大成正统平白消失。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还有张勇跟随,倒也不是真的身边无一兵一卒。
“张统制,你觉得章太尉到底是何心思?”
太尉府家仆离去之后,二人便交谈了起来。
“回殿下,太尉大人当是站在殿下这边的,至少目前是。”
“何以见得?观其言行,大有欲自为大成官家之意。”
“殿下,昔日官家在时,末将常伴圣驾出行,官家曾提及章太尉,对其评价颇高,以‘良臣’称之。”
“我并非如君父一般长于文治武功,眼下更是落魄至极,除了张统制外,身侧再无一人。”或许是想起了惨死的君父,梁玉嘉潸然落泪,啜泣了一阵又稳住了心绪继续说道,“即便是章宪有不臣之心,相比于直接与陈昭仪、玉玦弟弟为敌,那也应是扶持我这个傀儡来得更容易些。因此,目前是可以信任他的。”
“正是此间道理!”张勇躬身称是。
“那不知……”梁玉嘉握住张勇手臂,“我是否能信得过你张统制?”
张勇闻言愣于当场,他万万没想到梁玉嘉会有如此一问,难道方才我搏命护卫都是演的吗?不过梁玉嘉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张勇了然。
“须知道,我与大将军之子夏瑗已胜过手足至亲,而瑗哥家人悉数死于张统制之手,若得苍天眷顾,瑗哥绝处逢生,日后相见了,定是要了结此间恩怨的。以瑗哥的性子,绝不是一句‘奉命行事’便能过去的,那时候,我亦不会替张统制说情。所以,张统制应早些思量妥当,为我一个落魄皇子刀山火海是否值当。”
张勇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些?但想得再多又能如何呢?大将军府的亡魂还能活过来不成?辞官隐居,陈昭仪不答应;狱中待死,章宪不答应;入狱之前本要死于方超枪下,奈何那黑衣人又不允。眼下局势如此,已然卷入官家大位之争,就更不要想从容抽身而退了。他早已思量清楚,自己最好的结局,便是为殿下战死,或者日后真能见了大将军之子,死于其手也无半句怨言。
“殿下。”张勇长舒一口气,“此时回想起来,陈昭仪当日乃是要殿下亦死于大将军府。所幸苍天眷顾,殿下并未置身府内。”
“是了,当日雪地相遇,若张统制一心做陈昭仪爪牙,我与瑗哥必定逃不出羽林军的长枪。”
“因此,末将深信俱是冥冥注定,也决定自此为殿下所驱驰!”张勇跪地抱拳,“无论眼下阴谋暗杀,还是日后金戈铁马,唯万死不辞四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