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牢狱
一队人马约十余骑呼啸而来,在开阔的院落内冲锋了三个来回,刚刚赢了一场的羽林军便溃散开来,往四面八方奔逃。倒也不是说羽林军太弱,众人刚刚将整个将军府内的尸体悉数搬到湖心亭长廊清点完毕,正席地坐在院落内休整,张统制则坐在亭子内的石凳上望着湖面愣神。对方骑兵如风而来,出手便是致命招数,实在是来不及列阵对抗。
张勇嗓子已经喊哑,也不见成效,人人似乎都已吓破了胆,如何还能保持镇静听上官的命令列阵?使出浑身解数躲避冲锋的战马和冰冷的枪尖才是当务之急!
这十余骑,出手之狠辣,杀伐之果断,无疑是行伍中人!可是他们不举旗帜,也不着甲胄,人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却是分辨不出到底为哪处军兵。但有一点,这股气势,绝对是刀尖舔血的边军才有的!
张统制看着接连被刺穿的部下,愤怒咬牙,再这样下去,随自己来的一千同袍将无一人能够生还,包括他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他丢掉了手中长剑,脚尖挑起一柄长枪握在手中,稳稳地站在一名骑兵的冲锋路线上,双膝弯曲。
来吧,来吧!来吧!!
双方相距仅两三步时,张统制忽地侧身躲过对方寒芒,挺枪斜向上刺出!马儿长嘶哀鸣,继而倒地。霎时间,十余骑纷纷勒马停下,十余道目光齐齐看向张勇,似乎不敢相信这如纸糊一般的羽林军中竟然有人能伤了他们。
张统制抓住机会大吼:“持!枪!列!阵---!圆!形!枪!阵---!”
回过神来的羽林军陆续执行命令,小心翼翼地退到了自家统制身边,四百余人逐渐列围出了十五六个圆圈,双腿呈弓步,长枪向前。
“稳住阵型!贼寇仅十余骑,何足惧哉?!”张统制不遗余力地鼓舞着士气,灭了这伙来历不明的骑兵,他就可以带袍泽回京城复命了。回城之后,抛开陈昭仪应允的赏赐不提,说什么也要先带着弟兄们去蒲郡蔓柳巷走上一遭!那里的姑娘啊,最是懂得抚慰男人心。
面对强敌,张统制完全忘了蒲郡业已失守。
羽林军这边严阵以待,可他们的对手却似不慌不忙,于马背上轻声交谈,却又看不出破绽,当真是好整以暇。终于,为首一骑挥手,众人皆翻身下了战马,呈一个弯月形向羽林军的枪阵靠近,而且眼中的仇恨目光更甚。
这是要步战了!
“大将军府勾结北齐,叛国谋反,吾等奉大成昭仪之命缉拿,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倘有阻挠者,同罪论处!”
这是原本要说给将军府一众人听的话,奈何府内人皆性烈,不等张勇开口,将军夫人便给羽林军定下了擅闯大将军府并且持刀杀人的死罪,以至于双方直接开战,最终羽林军以损失两百余人的代价荡平了并无主要战力存在的大将军府,逼得大将军夫人携独子投湖自尽。
张勇说得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可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步伐稳健,愈发逼近。张统制弃了长枪,复又握起战刀准备步战搏杀。羽林军全员亦弃枪换刀屏住呼吸,只等上官下令,便要一齐扑上缠杀。
这剑拔弩张的要紧时刻,对方却突然停住,持兵平于胸前。
“方超。”
“韩北。”
“费野。”
“……”
十余人一一报了名字,随后齐声喝道:“必杀尽此处奸贼!”
……
“啊!”张勇惊醒,头痛欲裂,颤巍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身在牢狱。牢房外的过道内零星的火把噼啵作响,却带不来一丝一毫的暖意,身下潮湿的草席将一阵一阵的寒意塞进脊背的伤口内。
今岁冬日,出奇的冷。即便大雪已停了一两日了,天上赤轮也算卖力,可地上几乎没过小腿的积雪就是不见消融。
借助墙壁,张统制艰难地站了起来,行至门处喊了几声,却只引来狱卒几声嘲骂。再喊,再骂。最终,狱卒耐不住聒噪,从腰间抽出短棍握在手里,狠狠敲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气势汹汹地朝张统制的牢房大步走来,丝毫不理会桌面上歪七倒八的碗盅壶碟。
见得终于有人过来,张统制颤巍巍扶住牢门,用沙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询问自己为何会被关在此处,尚有重要事情要报于陈昭仪,一刻也不能在此处多留了。张勇说得真切,可在狱卒听来只是一阵呜呜咽咽,他极不耐烦地伸出短棍,穿过牢门缝隙顶在了犯人的胸前,再用力一推便使得犯人踉跄后退摔倒于墙角。
“安心等死,若再聒噪,断你手脚!”狱卒留下一句话和一口浓痰,收了短棍自顾自离去了,待看到方才饮酒的桌子乱成一团,又忍不住叫骂了一阵。
张勇本是皇城羽林军之统制,虽算不得位高权重,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常伴官家车辇出行,自是有一定威望。京中官员若是相见,无一不驻足或拢手或颔首称一声张统制。可今日却身陷囹圄,饥寒交迫,又遭狱卒打骂吐口水,他堂堂羽林军张统制,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一时间悲愤,眼前一黑险些又昏死过去,无奈只能倚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缓缓屈膝,最后坐下来深吸几口气,开始回想这一两日的事情。
先是接到昭仪口谕,率部剿除通敌的大将军府,途中偶遇皇长子殿下,遣人护送回宫去了。再者就是与大将军府内人等交战,损失约二三百弟兄,将军夫人母子投湖自尽。然后突地闯进来一队骑兵,仅十余骑便杀尽了七八百袍泽!自己边战边退至皇城周遭,若不是昭仪身边的那位黑衣人搭手,势必早已死透了。
张统制有两处疑惑,首先还是那伙骑兵,到底是何处编制,战力竟然强悍到那般地步,尤其是追杀自己的那个方超!在他们面前,自己引以为傲兵甲精良的羽林军可以说是根本不堪一击!第二就是陈昭仪为何要将自己下狱,且不论一千羽林覆灭,到底还是完成了昭仪指派的任务的,不求能论功行赏,何至于眼下这般境地啊?若再关下去,自己身体这般状况肯定坚持不久,家中妻儿说不得担忧挂怀,城内的两千羽林袍泽亦不知是否受牵连……没说的,必须得出去啊!
“来人!我要见陈昭仪!”张统制脖子青筋鼓起,当是用了全部的力气,“我要见皇长子殿下!”
此番狱卒倒是来得快,直言叫张统制隔着牢门伸出手来,好替他打开手枷。张统制一心出去,不疑有他,依狱卒之言而行。可狱卒伸到腰间的手并没有解下那串钥匙,而是抽出了短棍,照着张统制满是血污的手腕狠狠砸了下去。可怜牢房内的人儿早已伤重不堪,又如何能受得住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