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宫闱
内侍太监李益移动着小碎步,一个接一个地点燃蜡烛。点点烛火摇曳,撕开黑夜,显露出一个曼妙的身影来。陈昭仪褪去素袍,侧卧在凤榻之上,伸手拈来一颗去了壳的龙眼放入口中,香腮鼓动。随即又一招手,李益便再次迈起碎步过来,替他的主子捶起腿来。
即便自己是个阉人,李益也不禁吞了几下口水。他想不明白,放着如此绝世佳人不宠,却去到北面寒地与粗鄙的边军同饮共眠,咱这官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可好了,性命丢在了边境,只剩下一具无头的尸身回到京城。那棺材外边儿就是浇铸上九百九十九条金龙又能如何?还不是冷冰冰、硬邦邦,哪有这软玉温香醉人?还有那夏翼,更是叫人想不明白。官家待你如亲兄弟,别说朝堂之上人尽皆知,就是大成的绝大多数平头百姓也是当作一段佳话口口相传。北齐蛮子到底是许了你怎样天大的好处啊?数不尽的金银、绸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女人?可是你哪一样都不缺啊!而且大成水土丰茂,物华天宝,哪一样东西不比北齐蛮子的好?再看咱这主子,新亡了丈夫,却又半点不见伤心。
哎,想不通啊,想不通。
陈昭仪伸了个懒腰,随后翻了个身,胸前的两团晃动,荡人心神。李益咽下一大口口水,正待再次按压软玉温香,却见主子挥手示意自己退下,心中有些懊丧,只盼主子能尽快再次召见自己。
随着李益后退掩门而去,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来,全身黑衣,头上罩着宽大的兜帽,看不出样貌。看样子当是陈昭仪的亲近之人,否则他断然不敢直接坐到案上自顾自吃起龙眼来。
“就不怕这阉人多嘴?”
“又聋又哑,无妨。”
黑衣人不语,随性吐出龙眼核,快步出了屋子,不多时又推门进来。陈昭仪当然知道他出去干了什么,心中有怨却又无可奈何,谁让他是自己的亲弟弟呢,而且如今二人已拴在了一起,只能以一句“过于小心了”带过自己的不满。黑衣人轻笑,直言在自己的外甥坐上那把椅子之前,任何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泄露秘密的人。否则,所有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就连英明神武的官家也算是白死了。
二人互相说着一些名字,皆是朝中官员,不用说,陈昭仪姐弟正在替文武百官站队。谁可用,谁必杀,谁又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都要及早区分清楚,好替她的儿子、他的外甥扫除障碍。直到蜡烛燃尽屋内再度被黑夜笼罩,二人忽地对视,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张勇。
按照计划,在蜡烛燃尽之前,张统制应当回宫禀报剿除大将军府一事,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此间屋内,其麾下羽林军也会在回到驻地后全数死于睡梦之中。此时不见张勇过来,亦不见其麾下羽林军,必是出了意料之外的事情!黑衣人立刻出门,消失在夜幕中。姐弟二人谋划了十年,尤其是在取得北齐的信任上花了太多太多的精力,如今距离成功仅差一步,张勇这颗重要的棋子一定得找回来由自己亲自捏碎。
陈昭仪重新点燃蜡烛,来回踱步,双手互相握得紧紧,指节泛白,又使劲按在胸口的柔软上,想压制狂躁的心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求上天眷顾,让一切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下去。踱了数十个来回,陈昭仪又面露懊悔,双眉紧蹙,借着烛火甚至能看到她额上的细密汗珠。她似乎看到事情败露之后,全族被斩首的画面,不觉脚下踉跄摔倒于地。
为何一定要让玉玦做上官家?封一个王不好吗?都是陈克俭的错!是他蛊惑本宫,说梁玉嘉登基之后一定会为难玉玦!可是,可是本宫怎么偏偏就信了他?还是因为她吗?她都死了十年了,本宫还是记恨着……原来都是本宫的错,怪不得旁人……几乎万念俱灰的陈昭仪正要去找自己的儿子,却见自己的弟弟陈克俭拖着一个人进来了。等走到近处,才发现被陈克俭拖着的人浑身是伤,满脸血污以至于分不清眼耳口鼻在何处,更别提认出其身份了。若不是此人咳嗽一声呛出血来,陈昭仪只道是弟弟拖回来一个死人。
“何不给个痛快……”陈昭仪丢掉陈克俭递过来的兵牌,后退两步取了绢布擦手,言语之间不难听出对这般残忍的手段有些厌恶。却不曾想,大将军府内惨象更甚数十倍,还不是因她而起。陈克俭似乎也想到这一点,轻笑几声,直言才半个时辰不见,姐姐便有了菩萨心肠,另外张统制这般惨状与他无半点关系,从领兵出了皇城直到此时,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等张统制自己开口才能知晓了。
可怜的张统制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而且已经是一颗弃子,只道是陈昭仪派了这黑衣人来救自己。事实上,黑衣黑兜帽的陈克俭也确实救了张勇一命。
“娘娘……救命之恩,末将……”
“行了行了,追杀你的那人是谁?”陈克俭打断了进气少出气多、说话断断续续的张勇,“可是将军府的人?你二人可有交谈?将军府可有人逃出去了?你麾下羽林军呢?叫你带回的尸首在何处?”
这黑衣人不是陈昭仪豢养的门客?观其言行,甚是随意,丝毫没有畏惧大成昭仪的样子。张统制有些疑惑,不过也实在没有精力多想,宫闱中的事情,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统制能梳理得清楚的?况且他眼下浑身的伤,剧痛难当,只想早些得到救疗。
看陈昭仪满眼急切,想必也很想知道这一连串的问题答案。张统制深吸一口气,强忍剧痛,刚想挨个回答,却觉得脑中嗡响,疼痛欲裂,随即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