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就是孤儿
风轻轻吹动黎知宛垂了半截的围巾，她站起身，蹲了半个小时的腿有些发酸，她揉了揉膝盖，撑着站了起来。
“我走了，妈妈。”
黎知宛轻声说道，纤长的睫毛微微垂下，慢慢向墓园门口走去。
半坡上，一个男人的身影突然从拐角处走来，黎知宛眯了眯眼，眼眶有些发涩。男人似乎也没有料到会遇到她，颇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黎东海穿了件老式皮夹克，和黎知宛小时候的记忆一样，他不喜欢穿羽绒服、棉服这些厚的，大冬天哪怕再冷，顶多穿件内里夹棉的大衣，也不会愿加衣服。
江城的冬天这么冷，怎么没把你冻死。
黎知宛平白生出一股恶心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去二十四个小时只吃了一个苹果的缘故，现下胃里有些反酸恶心，压低了声音说：“关你什么事。”
“来都来了，一起去看看你妈吧。”
黎东海指了指黎知宛的身后。
“你能不能别恶心我了。”黎知宛蹙起了眉，有些厌恶的避开了黎东海的手，男人的脸上早已没了三十多岁时的成熟俊美，也许是这些年生活的波折，让四十多岁的男人精气神一下变得暮气沉沉起来。“你愿意看就看吧。”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一点也不成熟，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我黎东海养了你们娘俩那么多年，你小时候的小提琴、舞蹈、画画一年好几万，不是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你能从小读那么好的公立学校？现在翅膀硬了，净会给你亲爹来忘恩负义这一套”
“你不是不愿意来看她吗？”
黎知宛哑声开口。
“你说什么？”
“高中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不愿意再见她一面吗？”
黎东海皱起眉，长了些皱纹的眼角微挑：“还不是你妈当年跑到我的公司大闹，害得我丢了工作，丢了脸面”
黎知宛怔怔的看向他，却又瞳孔失焦，像是什么也没在看。
“所以你就对我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
她没有钱交资料费的时候。
她在家中无故受精神不正常母亲责骂殴打的时候。
她在除夕早晨擦拭母亲尸体血迹的时候。
还有裴家她在雨中向二十多岁的裴宇仲下跪的时候。
黎东海为什么不来看看她？
“我那是你妈那时候精神不正常，我怎么回去看你？你不知道她天天往我家里寄死老鼠死乌鸦的，要不是我逃到外地，你妈能放过我？”
黎东海叹了口气，面对着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儿，他竟有了第一次小心翼翼的挫败感，像个被大人训斥还顶嘴的小孩，观察着黎知宛的反应。
“爸爸这些年也想了很多，尤其是和你沈阿姨有了小艾后，爸爸也老是想到你，但是这些年我去联系你姨妈，你姨妈都不告诉我你在哪，做什么，我能有什么办法上次在超市遇见你，没想到你回了江城，宛宛，过去的事情，咱们都别计较了，行吗？”
“”
“我跟你沈阿姨商量过了，你阿姨心善，知道你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她不介意以后多你一个女儿，除夕了，晚上我带你回家，咱们一家四口吃个团圆饭”
黎知宛没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个苍老了许多的男人，不再是当年那样无情，不再是当年那样心高气傲，多了些被岁月打磨的无奈和屈服，哪有当年搞风花雪月的浪荡模样。黎知宛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这是”
黎东海愣在原地，被黎知宛吓了一跳。
“被你恶心的不轻。”黎知宛用手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苍白的笑，黎东海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的手攥成拳头，拼命压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几乎是咬着牙根低声说道：“你就当我死了吧。”
“你！！——”
她侧过身，绕过黎东海，继续往门口走去。
谁知黎东海依旧不依不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追了上来。
“你就这样打算断绝父女关系？就因为我当年跟你妈妈离婚？你这个白眼狼真是——”
他喘着粗气，愤怒的语气像是黎知宛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李大娘似乎也听到了什么争执，从保安室里跑了过来。
“哎哎哎，你不是来扫墓的吗？你扒拉人家小姑娘干什么？”
李大娘嗓门很大，看着黎东海这个中年男人，追着黎知宛跑过来，肯定没安好心。
“什么小姑娘？！我是她爹！”
黎东海叉着腰，懒得跟这个大妈计较，眼睛还是一直盯着黎知宛。
见黎知宛没什么过激反应，又看了看两个人相似的眉眼，李大娘有些狐疑的转过身：“姑娘，到底咋回事啊？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
听到李大娘的话，黎东海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的一样，目光骤冷，眼神中的愤怒像是要把黎知宛生吞活剥了一样。
黎知宛吸了吸鼻子，眼眶微红，“是啊，我就是孤儿”
“你”黎东海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没了爸爸，然后我妈就疯了，每天喝酒醒了就打我，大冬天我被打的浑身是伤关在门外，学费是借邻居阿姨的钱交的，后来高三的春节，她就跳楼了。”
“”
“下葬的时候，都是我一个人捧着骨灰坛去的。”
“”
“你说，我是不是孤儿。”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用的都是陈述句，简单的几句话，描述了她的三年。
黎知宛说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大娘面色不善的看了黎东海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还以为除夕来扫墓的都是缅怀旧情的好人呢，没想到还有你这种”
黎东海似乎被亲生女儿的话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的站着，连李大娘赤裸裸的奚落他都做不出反应。
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在这个举国欢庆的节日，他宛如一只丧家之犬，颓废的站在原地。
黎知宛早早叫了辆车在墓园门口接她，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墓园门口。
黎东海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二十多岁时，他下班回了家，黎知宛还在牙牙学语，除了爸爸妈妈其他词语都说不清楚。她伸出粗短的小肉手，让他抱，撒娇让他带着她去坐超市门口一元一次的摇摇车。
那个时候江梅会拿着铲子从厨房探出头来，一头烫过的卷发被油烟熏得油油的，提醒他们父女俩早点回来，饭马上好了。
他长相俊美，学习又好，在那个年代，自诩是人中龙凤。如果不是因为家境贫寒，为了给病危的父亲冲喜，迫切相亲，他不会跟这个只有初中学历，连abc都认识不全的女人结婚，然后被她的偏执和疯狂，控制一生。
他拼命在外应酬奔波，一步步走上他认为的人生巅峰，努力摆脱痛苦的婚姻桎梏，却把一个无辜的小女孩，遗忘在原地。
他想到初为人父的喜悦，却不记得当年最后一次见黎知宛，是什么时候。
“宛宛”
男人蹲下身子，痛苦的跪在原地。
李大娘厌恶的转过身，翻了个白眼，“赶紧吧，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关门回家过年了。”
走远，她才回过头，黎东海还跪在那里嚎哭。李大娘呸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