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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朝势倾颓林正刮东风,天灾人祸自风灌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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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养心殿,郁闷的崇祯一脚踹开椅子,这样还嫌乎不够,他又一伸手,给瓶子也拽地上去砸个稀碎。

    王承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匍匐在地上,连脸都不敢抬一下。

    皇爷今天是真的动了肝火了,这股怒火收拾不住。

    方才的朝会上,张凤翔到底是没被崇祯保下来,当那个张府的管家被带上来之后,整个朝会就像赶大集一样乱成一窝蜂。

    别说那些言官群情激愤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就连一天到晚在蛋上跳舞的舞王黄立极都下场来表态,要求张凤翔给个说法,那张凤翔拿什么给他说法?

    梁廷栋等崇祯党,此时也不好去触大家伙的霉头,就自觉地把嘴巴闭上,一句话都不说了。

    这一下不得已,崇祯只能把张凤翔下到大牢里面去,查清证据后再审判了。

    这个查清证据的权力,周延儒轻轻一摘就给它拿到了手里。

    阉党们个个垂头丧气,今日的张凤翔倒了,那明日倒的就轮到他们了,他们这些人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沾亲带故贪点钱的?

    臣臣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这一场不见血的战争,最后以东林党人的胜利做为结束。

    此刻的周延儒,出门都忍不住带了两步,他在为击垮了他的政敌而高兴,张凤翔倒下,魏忠贤失势,阉党的完球指日可待。

    这一次完美的反击直接叫他们这些天启一朝都在被打击的文官势力抬起了头。

    另一边,崇祯要收拾起来这次的残局,阉党亡了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以阉党为名,本来就抱在一起取暖的浙党、楚党被周延儒这一脚狠狠踢开了。

    对崇祯来说,他唯一的收获就是拉拢了袁崇焕投到他的底下,袁崇焕不傻,经过这么一下他很难在东林党人里面立足了。

    投靠崇祯,抱皇帝大腿成为了他唯一的选择。

    这样一来,大明朝堂的势力格局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接下来初掌朝堂之上话语权的东林党人将用实践证明何为党争,何为所谓的“众正盈朝”。

    崇祯头疼暂且不管,西北的天灾可起来了。

    连年的大旱和横征暴敛,已经让生活在西北的农民彻底活不下去了。

    崇祯前几个月拨下来的一百万两银子,还没出京城就被贪了一半,等送到西北赈灾,已经只剩下可怜的三十五万两银子了。

    可笑的事情是,就连这仅剩下的这三十五万两银子也没全部落到实处,银两赈灾通常是拨给地方官员,由地方官员统一发配的。

    这一统一发配就出现了问题,面对本就没数的银子,这些地方官也就闭着眼睛捞,捞多少是多少。

    最后落在整个西北地区民众身上的,合计下来不过十万两灾银,这些灾银变成了一碗汤只剩几粒米的粥,变成了他们身上那单薄的麻衣。

    就算这样,西北人民还是要承受来自这些父母官们无穷无尽的索取,刮民脂民膏一样都不带落下的。

    崇祯元年,遥远的米脂县,那片黄土实在养不活他了。

    朝廷给的赈灾银两到了这里终于是连一碗清汤都没有了,米脂县是受灾最严重的几个地方之一,就算这样,米脂县的县令还要强迫他们这些精壮男人去服徭役。

    别的地方是以工代赈,这边是以徭役代赈,把这些有能力有基础成为乱民的人发配到边关去,只要他们死在北方的战场上,这些地方官们还能再从他们身上扒下一层肉来吃。

    朝廷的抚恤金是个好东西,然而这笔抚恤金是一定到不了这些大头壮丁的家里面去的。

    米脂县李家站,一个沉默的男人看着挨家挨户敲门,耀武扬威的小吏,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这男人不是别人,单姓李,名自成。

    此刻的他不会知道,未来的他是闯王,是名震西北一方的李闯王。

    李自成看着小吏,紧紧攥紧了拳头,现在已经是县里这个月第三次来这边强拉壮丁了,李自成在乡里的卫所挂了个名,所以征兵也轮不到他头上。

    但看着隔壁李老二被那个从县里来的小吏生拉硬拽着出去,身后的老婆抱着孩子跪地哭泣的样子,李自成感觉怒火在燃烧。

    李老二家已经三个月没能给朝廷交粮食了,县里面催逼的紧,上次是左邻的王大家,给王大抓了上去,这次轮到李自成的右舍李老二家里了。

    李老二像一滩烂泥一样一言不发,他家里仅剩下的粮食也被小吏带来的差役抄了出来,他麻木的眼神望着天空,看着不存在的地方。

    他老婆哭着叫着。

    那粮食可是李老二家里存下来的最后口粮,这个口粮是救命用的粮食。

    “各位官爷,大老爷,俺们李家站已经三年多没下雨了,庄稼也是下一茬死一茬,哪来的余粮交粮食啊,老爷们大人有大量啊,我这一家五口人,五张嘴已经一年多没吃过饱饭了,求求放过俺家老二,给俺家留条活路吧!”

    一边说着,他老婆一边磕头如捣蒜。

    李老二已经万念俱灰了,他能想象的到,他这一走一家人直接垮下来的样子。

    自家的地为了交那严苛的重税,早就已经以低价卖给村头的李乡绅了,他们一家现在无依无靠,只能靠着李老二给李乡绅家干重活挣点粗面过活。

    他这一走,家里的经济来源就算断了个干净。

    李老二的妻子很快就会卖掉自己的儿子,只为了换一两顿饱饭,但那也不长远,自己的老父老母下不了地,只能活活饿死,妻子卖了儿子之后往房梁上一挂,家就散了。

    隔壁王大被抓走没两个月他家就成了这样。

    至于李老二本人多半会像王大一样,随便在北方找个犄角旮旯死在那里,死在那一片苦寒之地。

    “不是俺们无情,俺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家拖了三个月账,于情于理于法俺们都容不得,带走!”

    小吏都懒得跟这家人多费口舌,两个差役拖起李老二就走,小吏在后面跟着扬长而去。

    王大去了北方这不到俩月,前天就只剩下一块木头牌子回来了,上面刻着王大的名字,这块木头牌子说是从王大身上扒拉下来的。

    至于王大的尸体,不知道扔到哪个死人坑里面,草草的就给埋上了。

    李家站的人们看到的这种事情已经多到麻木了,看完就浑浑噩噩回家睡觉,祈祷明天来抓的不是自己。

    被抓了壮丁的家无非也就是这样,横竖都是挨一刀,眼一闭,什么都不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子。

    李自成什么话都没说,他回头一看,李家站的十来个年轻人站在他身边,和他一块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幕。

    这些年轻人的眼睛和李自成一样,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兄,这官府不给俺们活头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发出大声响来。

    “是啊,李兄你从小就习武,还去过卫所,俺们都愿意听你的。”

    另外一个年轻人趁机说道,他看向李自成的眼里多了几分热切。

    “是啊是啊,俺们都乐意听你的。”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符合。

    “自成,李老二是官服来抓的不知道第几个了,指不定下一个来抓的就是你和我。”

    在这一群吆喝的年轻人里面,一个捋着胡须,看着相对稳重的人对着李自成说道。

    他一开口,周围人立马安静下来了。

    “宋先生,你接着说。”

    李自成摆摆手,示意其他人安静下来,被称为宋先生那个年轻人笑着说道。

    “当前我们在暗,敌人在明,但咱们兵甲还没备齐,仅凭一腔热血是成不了气候的,若是依我看,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这姓宋的先生名唤一个献策,是河南人士,满天下的巡游给人算命占卜,江湖人称一个铁算子,不问祸福吉凶。

    宋献策是在卫所见到的李自成,当时李自成还是卫所里面一个平平无奇的兵头,但宋献策一眼就认定这人奇货可居,未来必成大气候。

    “我铁算子,送你一顶黄帽子戴如何呢?”

    李自成一开始拿宋献策当个疯子,行走四方冲州撞府的算命先生对他李自成着实没啥吸引力。

    但当宋献策对他说道:

    “不久便是天下大乱之时,不知这位英雄可想在乱世中争到自己的一席之地?”

    看着笑吟吟的宋献策,李自成一时间竟是被吸引住了。

    “贫道此来,特为了送李将军一身黄衣服。”

    李自成来了兴趣,对宋献策问道。

    “不知这位大师对我有何见教?”

    “如今皇室疲弊,天下之乱始于此,某夜观天象,看帝星飘摇不明,恰逢西北天降异象,便一路朝着西北而行,恰巧得逢将军也。”

    宋献策摇着扇子微微笑道。

    “将军有三有道,朝廷有三无道,不知将军可否愿意听贫道一述?”

    李自成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点点头。

    “当下西北天灾,朝廷不思如何赈灾反倒横征暴敛,人心已失,此乃无民道。”

    宋献策轻轻摇着扇子,抿一口白开水,继续不疾不徐的说道。

    “无道之二,在朝堂之上,诸公竟如泥雕木塑一般,只识银两不认大事,不识大体只知争权夺利,在某看来这些个诸公尽如那秦淮河边的青楼女子,一个个打扮的似个人样,掰开内里却又不似人形,此乃无公道。”

    “无道之三在兵道,卫所兵制度已然败坏,一整个西北几无可战之兵,北方边军各自为战,几成一家之兵丁,兵属将领而不属于朝廷也,”

    李自成听宋献策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一般。

    “某不才,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朝廷之三无道,则是将军之三有道也。”

    宋献策微微笑道。

    “将军可速速领心腹归乡去,杀乡绅开其府库,均田粮,则天下人必如影随形,乡民斩木为枪,揭竿为旗,必以死报将军。”

    李自成听了这个计划,不由得连连拍手叫好,若不是天灾人祸,谁愿意像一条狗一样死在这乱世里面呢?

    经过一夜的详谈,从此宋献策便跟随在李自成左右,二人形影不离好的好似一个人样。

    第二天,李自成就以回乡探亲为名,带着自己的心腹星夜赶回米脂县李家站,筹备着如何杀乡绅,分钱粮。

    李家站的惨样已然远远超过了李自成的预期,李老二被强行拖走更是直接引燃了他们的怒火。

    看着底下的年轻军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巴不得今天夜里就要去割了这些狗官的头的样子,李自成方才多少也有点上头。

    还好宋献策及时把他们几个按住了,要不然以他们的心性肯定非得闹出点动静来不可。

    他们这两天陆陆续续从附近的铁匠手里打造兵器和铁甲,如果放在别的地方,铁匠或许就直接报官了。

    但这里是民不聊生的西北,只要有口饭吃,铁匠不管是什么东西都给你打,还附赠保密协议那种。

    面对民不聊生的西北,这官府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宋献策摇着扇子问李自成。

    “咱还有多久才能备好甲兵?”

    李自成伸出三根手指晃来晃去。

    “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我就能让咱兄弟们人手一把好刀好枪。”

    一听还有三天,这些军士们只能强行压住自己的怒火,各自回房间去了。

    他们多数都不是本地人,也许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场景深深触动了他们内心里最为柔软的地方。

    他们中的不少人是交了贿赂才被发配到这个非战争前线的卫所里面的,一个家庭为了年轻的下一代而竭尽心力,不惜把所有的家产都压下去,这才堪堪换来这些人的一条小命。

    宋献策满意的闭上了眼,他一边掐算一边摇着扇子。

    “依我看,这明朝廷气数已尽,虽然当今皇上身上带着帝气,但这帝气对冲这暮气沉沉的天下还是不足。”

    李自成看着窗边,沉重的点点头,他理解宋献策说的。

    “三天后的晚上,血债,须以血来偿还。”

    夕阳洒落天边,李自成如此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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