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帝大行天启归天,哭祭祀崇祯继位
黄立极很着急,自从闻香教之乱以来,无论是阉党还是文人还是勋贵,似乎在天启眼里都失去了信任。
黄立极手里拿着处理辽东失利的战报,考虑现在要不要交给司礼监去批红,如果辽东再输下去,可就真要输到长城边上去了。
这样一来一旦山海关破,关外的鞑子就能趁势而入,京城就危险了。
但黄立极此刻比起这失利的战报更担心天启现在的态度,本来一直站在阉党这边的天启皇帝,在闻香教之乱之后竟是隐隐要把阉党当做弃子了。
在他们这群文人眼里,辽东只不过是疥鲜之疾弹指可定,说句难听点的,就算清军入关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换一家打工的事情?现在真正能要他们老命的东西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这朝堂之上。
黄立极深知自己这个首辅到底是怎么来的,要是没有魏忠贤这个九千岁在后面给他撑腰,他何尝不是那个在朝堂之上下牢被活活打死的杨涟?
大明的朝堂斗争比任何朝代都要残酷,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的。
能当上首辅的黄立极是聪明人,他要挽回天启对自己的信任,如果失去皇帝的支持,他们这群阉党在东林士人的面前就只不过是一群披着狼皮的羊,随时任人宰割。
在摸准皇帝心思这方面,本来一向嗅觉敏锐的魏忠贤此刻也失灵了,天启皇帝一反常态的谁也不见,就自己呆在养心殿,大有闭关思过之势。
原本还以为是皇帝少年心性,毕竟现在的天启只有二十二岁,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烂事,放着不管两天就好了。
可当天启连正月十五例行的百官朝贺都给推辞掉的时候,百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很简单,只要皇帝谁也不见,就谁都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别说太监了,就连天启的皇后张嫣这两天都能没见到天启的面,就算带着道贺的名义去求见也被赶了出来。
现在不只是黄立极慌,朝外的东林党一样慌,好不容易熬走了万历这个老东西,要是天启再来一个不上朝不理政,这大明可真要完蛋了。
东林党是想做官,不是蠢,一个不上朝的皇帝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朱振若和天启皇帝自己知道到底为什么不上朝也不接受百官例行的朝贺,理由同样简单。
因为天启的身体已经隐隐不行了。
最多一年,少则半年,这位少年天子就要大行了。
以前的朱振若在读到天启殡天的这一段历史时还很奇怪,为什么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少年天子这么早就去世了,甚至朱振若还一度对这段历史阴谋论了一把。
这个疑问直到朱振若看到天启的第一眼为止。
天启的脸色根本就不是一个二十二岁的人该有的气色,苍白到极点,脸上更是皱纹丛生,头发也是斑斑驳驳的白。
那一刻,朱振若对历史的疑惑烟消云散了,哪怕没有任何阴谋,哪怕没有任何落水事件的发生,天启也活不久了。
历史上记载天启喜欢做木匠活,把政事都扔给了魏忠贤,这未免有些夸张了,在朱振若眼里的天启并不是这样的。
至少他也会为了朝堂上均衡去耗尽心血,干木匠活更像是一种韬光养晦,魏忠贤的东厂哪怕做的再大,他的命始终紧紧握在天启手里,只要天启一声令下,魏忠贤和他的爪牙就算不想死也得去死。
对人民来说,天启不是一个好人,对士人来说他也不算一个好皇帝,但在朱振若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痛苦挣扎的人,一个在封建王道教育下苦苦挣扎的人。
在不见朝臣的日子里,天启会偷偷派人去喊朱振若进宫,在这一次次进宫里,朱振若脑海中那些关于这个便宜皇兄零散的记忆连着拼凑在了一块。
天启很爱玩,爱做木匠,他的技术让生在工业化大机器时代的朱振若看了都喊好,虽然现在天启的身体已经相当衰弱了,但他的手工活确实没得说。
在这一点上,群众的眼睛确实是雪亮的,每次从皇宫里流出去的木器立刻就会被人大价钱采购走。
这一笔笔钱天启并没有乱花,而是攒在了自己的内库里面,天启给朱振若看过这个金库,就在紫宸殿的太祖画像底下。
里面一箱箱银子整齐的排列在一起,这是天启皇帝这七年间慢慢存下的,当然里面还有一部分万历皇帝留给他的。
朱振若问起天启存这么多钱干什么,明明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在曾经的朱振若眼里,皇帝就是呼风喝雨的人物,当权力高到这种地步的时候,要钱已经没有用了。
天启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这么些年无论是让辽东士兵真正拿到手里的钱,还是那些受灾的陕西灾民们嘴里喝的粥可都是从这内库里出的,
皇帝是最大的地主,也是最大的管理者,每次赈灾的时候都要开自己的内库作为领头,只有皇帝带头了,这些士大夫才会紧跟其后赈灾。
大明的腐败是从根里的腐败,皇帝拨内库里的钱还有五分能到该到的人手里,这国库里的钱被那群官僚盘剥下来连一分都送不过去。
朱振若也暂时搁置了自己改制京营军队的想法,除了把黄得功连升两级之外再没有动作,朱振若这段时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往宫里跑,天启每天都会派人过来传话。
天启跟朱振若聊宫里的种种纠缠,聊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大明开国之初武臣,勋贵,文臣三分朝堂,太祖爷大刀一挥杀的人头滚滚,除了朱家自己的勋贵,武臣文臣该死的一个都没逃过去。
到了成祖时期,成祖得国不正,对文臣下不去手了,又害怕自家的武将和自己一样不听话,从三杨进阁开始,文臣就隐隐有了做大的趋势。
但这个时候还有武臣和勋贵能够制约住文臣,虽然文臣一向看不起武将,但毕竟靖难之事还犹在眼前,对建文文臣的清算还历历在目,在这一时期的文人倒也没能掀起什么波澜。
成祖爷的想法确实挺好的,文臣和勋贵和武臣三方扯皮牵制,这样皇权只需要维持住这个平衡就可以一直是最大的那个,内阁的设立看似是给了文臣权力,但文臣得到了权利的同时也起了内讧,毕竟丞相只有一个,然而阁老却有七个之多,在一定程度上也分化了文臣集团。
直到那位大能的横空出世,国耻土木堡之变的出现,武臣集团几乎一夜之间全数葬送在了土木堡,勋贵集团也被这沉重的一拳打的没能喘过气来。
这下成祖留下来的牵制体系也不好使了,唯一能和文臣掰腕子的勋贵也对皇家爱搭不理了,偏偏还是个文臣于谦力挽狂澜救了整个大明。
从北京保卫战之后,文臣的做大就已经是必然了。
朱振若一点点看着天启的身体衰弱下去,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几个月来,王承恩看着自家主子天天往宫里跑,心里的盘算就一直没停过。
在京畿之乱之后,有些人心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王承恩就是其中的一个。
本来还以为受封京营,自己家主子又要干什么大事了。
这么频繁的进宫,要么就是主子犯了什么大事,要么就是有大富贵。
不是一步登天就是一步地狱,王承恩只能苦笑,天家无小事,他一个下人可管不了这些,王承恩只知道朱由检认他做大伴,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
就算是现在让王承恩去死,他也觉着他这辈子也值了。
自从那次落水之后,自己的主子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前一向不怎么上心的下人们主子开始关心起来,甚至连他们的一日三餐都要提一个标准上去。
王府现在上下一心,简直跟铁桶一般,以前往外泄露情报的厨子和家仆自家主子是铁了心的不留,也不在乎得罪不得罪哪个大臣,大手一挥便全给他们赶出去了。
剩下坚守自己职责的家仆们全部都提一等工钱上来,就连王府太监班子里面都来了几个能让王承恩看过去眼的小太监,前两天那个章文就挺聪明,还能懂自家的心思,就是这小子自个心思太活泛,得捶打捶打。
按自家主子的话来说,那叫给他们开除了,虽然结了工钱,说这叫什么信用丧失啥的,没信誉的家仆将来去哪都不会太好过。
主子的大方已经到骨子里面去了,本来皇上拨下来十万两修缮银子给主子盖王府,结果主子大手一挥,哎这王府不盖了不说,钱还都分给那些贫民窟里的人了。
而自己之前帮衬着训练的那支卫队现在士气正旺盛着,前两天的京畿之乱,王承恩吓得连头都快掉了,生怕哪个不长眼的乱民跑到王府来,他一个太监能有什么战斗力?
听自己主子的话,王承恩是中午把这群人放出去的,本来王承恩就没抱什么希望,连京营军队都打不过的贼人指望着这一群没训练两天的人去打?可结果却让王承恩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自家主子还在背地里有什么意见的话,那现在的他就是死心塌地的跟着朱振若了。
就是按主子的这做法,换在别的朝代,自家主子早给皇上连人头都砍了去了,好歹当今圣上是自家主子亲哥,宠着他惯着他,到现在也没个啥事。
和王承恩抱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刘汉儒,他比王承恩的认识高上不少,但他还是对朱振若这一套心服口服了,毕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真的拉出来了一支能打的军队,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虽然作为文人的他不可能死心塌地和朱振若坐上一条船,但至少现在,他对东林党和朱振若的眼光开始放平了,朱振若在他眼睛里面不再是那个游手好闲的王爷,而是一个极其恐怖的君王之才。
如果让这等人登上那个位置,恐怕这天下还真没几个文臣能斗的过他。
在王承恩感慨的时候,他看漏了一个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府里来的小太监,丝毫没有注意到小太监脸上焦急的神情。
没过一会,王承恩就看见朱振若从自己的卧房里面出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急急忙忙的小太监。
朱振若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的跳上马车,往宫里疾驰而去。
是的,天启落水了。
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天启,这一下更是没法起床了,更别说见朝臣了,此番前去不是托孤就是杀头了。
朱振若暗地里想道,毕竟自己的行为已经在这条历史线上引起了不可逆转的变化,虽然该来的总会来,但有些事情还是会改变。
原本历史线中的崇祯并没有被天启这么频繁的召见,可以说是稀里糊涂的就登上了皇位。
但现在这条历史线中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频繁的接受天启召见,甚至平反了造反的反贼,在这里就出现了与历史上的分歧。
虽然朱振若这几个月一直在和天启在一块,但毕竟皇帝的心思谁也摸不准,天家无小事。
万一死了,自己是穿越到另外的朝代还是回到那个过的如同烂泥一般的现代呢?
想着这些事情,朱振若走上台阶,来到了养心殿,天启的面前。
天启明显比以前又苍老了许多,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形容枯槁如一颗老树。
旁边跪在地上哭成一团的是他的皇后张嫣和那位权倾一时的大太监魏忠贤。
天启天启,命不久矣。
天启见朱振若来到了他的面前,勉强扯开嘴笑了一下,示意魏忠贤拿来一把椅子给他坐下,然后努力的努努嘴,魏忠贤便会意地带着皇后退了下去。
天启和朱振若对视良久,竟是相对无言。
该说的不该说的,这两兄弟在之前的几个月里已经说了个遍,现在竟是没什么话可聊的了。
“由检吾弟。”
天启挤了半天,终于挤出来了这几个字,一行热泪划过他树皮一样的脸,落在了绣着金龙的热毯上。
朱振若有些动容了。
是啊,罔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普通的市井小卒,这一天会平等的降临。
有诗证曰:
病龙卧榻尤恻隐,鸣哀言善语凄凄。
身死道消非人过,只道天命不待时。
在原本的历史线中,他朱振若何尝不是如此呢。
往那老歪脖子树上一挂,结束自己的一生,登基登的仓仓促促,做皇帝做的糊糊涂涂,一世就这么结束了。
是夜,帝大行。
天启走的就是如此突然,和历史上一样,虽然朱振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而朱振若就没从宫里出来过,在天启死后遗诏被打开,于是朱振若顺理成章的灵前继位。
天启七年的七月,戴上朝天冠的朱振若又披上了龙袍,在龙袍上环着一圈白布,准备接受群臣的道哀与朝贺。
其年号为,崇祯。
一场血腥的权力交替也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