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奔赴远方
大年初五，老同学聚会的日子，与其说是聚会，不如说只是朋友之间吃个饭而已。现在大家都已经有了工作，各奔东西，各有各的圈子，虽然就在一个城市，但平常基本见不上几面。参加聚会的人不多，刚好凑一桌，每个人的精神头比起读书的时候都大为不同，男生头发规整，胡须剃的干干净净，个别还喷了淡淡的男士香水，衣服多是深色为主，搭休闲裤，休闲皮鞋，以前读书时候的运动风已荡然无存。他们翘着二郎腿，手指夹着二十来块一包的香烟，吸上一口，再娴熟的吞云吐雾。尽管他们读书时就开始抽烟，但那时候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没长大的小屁孩，装酷罢了。现在则不一样，抽烟似乎是上班男人成熟的标志，同事之间递一根，给领导点上一支，饭桌酒局发上一圈，那你就算是步入了成年人的圈子。女生们就几乎变了一个样，各个描眉画眼，头发都做过造型，波浪卷，齐耳短发，空气刘海，比读书时单纯扎个马尾要更显风情。她们有的长款大衣配高领线衣打底，气质高冷，有的短款马甲配牛仔裤，俏皮可爱，有的牛仔衣配印花长裙，复古优雅，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些二十四五的女生学会穿衣打扮之后变化就更无穷了，而且现在经济上的独立让她们更显自信，不，她们不再是女生了，应该是女人。
子祥在这一群人中算是半个“远方来的客人”，以前在班里是学霸，现在是在座之中学历最高的，固然受到同学的格外关注。同学纷纷询问着他的去向，他又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同学听闻，表情上露出些许羡慕和赞赏。子祥觉得倍有面子，苦读二十年，现在终于可以在大家面前扬眉吐气。不过，围绕子祥的话题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家转而谈论其他，这多少让子祥有些失望，他还没有过足这小小虚荣心的瘾呢。对于这帮同学来说，子祥的未来很可能比他们要好，但他远在天边，远离这个小县城，进不到他们生活的圈子，所以他再好也跟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人都是更关心身边的东西，马云身价几千亿，你不会嫉妒，淘宝照样逛的起劲。此刻世界的另一头战火纷飞，饥荒连年，你照样躺在被窝里手机刷得起劲。倘若是邻居家买了一辆宝马或是朋友发了财，你倒睡不安稳了。
寒暄的话说完之后，话题转移到各自的工作上，大家不约而同的对自己单位的人和事吐槽起来。文件多、材料多、会议多、加班多；领导瞎指挥，只动嘴不动手；老同志倚老卖老，这不会那也不学，就等着熬到退休；踢皮球，背后使坏，嚼舌根，马屁精，搞破鞋，各种妖魔鬼怪横行。他们说这些事的时候，挤眉弄眼，咬牙切齿，比手画脚，把口中批驳的对象演的活灵活现，仿佛此刻的他们已经化身为那些妖魔一样。说完之后，他们神清气爽，心情舒畅，似乎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不过，他们对待这些现象的最终处理方式都一样，那就是有样学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不违反纪律，不突破底线的大原则下，那就斗智斗勇呗，而他们刚才吐槽时的样子似乎正是未来自己的预演。
瞎聊一阵之后，这时候又有人提出玩牌喝酒，大家一致赞同。子祥心里有些发怵，他酒量很差，白的喝不下，啤的装不了，每次聚会都醉着回去，他也倒不是怕醉，就怕吐，尤其怕吐在桌前，那样会很没面子。现在这帮同学参加工作后，无论男女都已经接受过酒局的洗礼，这种事对他们来说习以为常，而且今天是同学聚会，大家不会相互为难，图的是高兴，所以更没有什么顾忌。随即同学叫来两件啤的，两斤白的，酒一上桌，这气氛就立马热烈起来。男生喝酒那是谁也不服谁，尤其在女生面前，更要彰显一下男子汉气概，频频加酒，以让下家难堪。输了丝毫不露惧色，连杯直灌，越输越要加酒，自己不落好也要把别人拉下水来，这就叫气势。女生则多半在重在参与，能喝就喝，不喝也没人勉强，关键她们还时不时的煽风点火，男生架不住面子，在她们的怂恿下，又加了几杯酒。子祥夹在中间，气势明显没有那几个男生足，但也不能比这几个女生差，别人叫两杯，他就叫一杯，就这个量也让他够喝的了。说实话，他也不喜欢跟人比气势，比酒量，能喝就多喝，不能喝也别勉强，自然随性才最好。而且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多了不好受不说，还会惹出一大堆事来，都说酒壮怂人胆，可不就是这样吗！
几轮下来，每个人的脸都上了些颜色，子祥也憋的不行，胃里、膀胱里都感觉水波荡漾，厕所已经跑了两三次，酒劲也开始上头，更难受的是胃里快到极限，再多喝一口都觉得要喷涌出来。认怂是不可能的，那就学着那几个爱偷奸耍滑的，喝的时候慢慢来，先存到下一轮，喝着喝着大家也就记不清还有几杯了，也没人计较。也有几个同学比较仗义，看他不能喝，主动举杯道，“我帮你一杯”。俗话说礼尚往来，人家帮他一回，他也回报人家一次。不管怎么说，这酒对子祥来说是难喝，但满满的同学情谊又让这酒别有一番味道，他反倒愿意喝了。
玩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才熬到上菜，一个个争着往厕所跑，开闸泄洪。子祥已经撑不住，在厕所里哇哇吐起来，温热的液体从胃里极速往上翻涌，划过喉咙喷射而出，那滋味真是爽到极点。走出卫生间，子祥漱了漱口，又洗了一把脸，眼睛已经充满血丝，嘴唇有些发紫。同学拍拍他的肩膀，关心的问道，“怎么样，还ok吗？”子祥比了个ok的手势，又抹了一把脸，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心里骂一句，“你这怂蛋，操！”
坐上饭桌，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子祥已经感觉头晕脸麻，但意识还算清醒，别人谈论些什么他都听得清楚。
“哎，听说马上工资又要调整啦？”
“嗯，市里涨550，县里380。”
“好像还有边疆补贴啊？”
“那是挨边境的县才有，咱们没有。”
“唉，这工资早该涨了，早点都8块一碗啦。”
“你现在拿多少？”
“到手3400。”
“公积金呢，五百多一点。”
“我跟你也差不多，到手3500，公积金560。”
子祥在一旁听着，插不上话，他自己暗中估算着同学们的税前工资应该不超五千，心里又小小的优越了一下。
同学们聊完了工资，那几个能喝的同学又牵头和旁边的同学依次干起杯来，这似乎就是他们参加工作后学的酒桌上的礼仪，轮着打上一圈以示对在座宾朋的尊重。女生们则只顾着聊天，男生过来敬酒才反应过来，笑呵呵的抿了一小口，之后又继续聊起来，她们聊公休准备去哪里旅游，哪个护肤品好用，哪家服装店的衣服漂亮又划算。不知什么时候，再一听，话题就转到某某和某某订婚了，买了一套别墅，接近200万，她们彼此的脸上都露出惊讶，既羡慕又嫉妒。
一谈到房子，这话题又引起了大家的热议，这是目前这座小城最热门的话题，对于这些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来说，他们天性喜欢新鲜的东西，喜欢追随潮流，喜欢用光鲜华丽的东西来标榜自己，而时下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也成了他们现阶段最大的梦想
“我和我男朋友打算明年结婚，现在房子还没看好，我好喜欢云顶四季的房子，140平，三室两厅，3500一平，价格还好。”
“诶，瑞祥居也可以嘛，120到160四个户型，小区绿化也好，便宜的3500，大户型4000，现在好像剩的不多了，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时一个男生开玩笑的插嘴道，“那么着急结婚干什么？急着生孩子吗？”
“你们男的不懂，女生早生孩子好，以后年纪大了生育有风险。你们几个从现在开始赶紧攒礼钱喔，我要你们每个人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女生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关于房子同学们聊得起劲，这座小城中每个楼盘的价格、户型、面积、绿化、车位、物业费，甚至老板是谁，跟谁认识，怎样能搞到内部价，他们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聊完房子，男生们又开始聊起了车子，哪款动力强，哪款配置高，哪款卖的火，每个人的观点和别人都不一样，都极力凸显出自己的品味与众不同。子祥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才工作两年，怎么他们就都热衷于买房买车，结婚生子，现在不应该趁着年轻，工作上多努力努力，好好表现，干出成绩，为以后升职加薪打基础吗？
“你们都打算买房结婚了吗？”子祥疑惑的问道。
“能买就买呗，现在房子少买的人多，房价都在往上涨，买晚了怕就买不起喽。”
“话说，北京房价多少啊？”
“不太清楚，印象中好像四五万一平吧。”
“多少？四五万，抵我一年工资啊！”
“你以后要在北京买房吗？”
“买个蛋啊，我这点破工资，买个卫生间都费劲。”子祥戏笑着说。
“不买房，那你以后结婚生孩子住哪？”
这个问题让子祥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啊，假如以后真打算在北京筑巢生蛋的话，那该咋办呢？他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于是学起了幽默，“要不，你们先凑我一点？”
后半段，大家频频举杯，在酒精的作用下，男生语调愈加高昂，女生也开始变得气势十足，谁也不甘示弱，喝就喝，谁怕谁。子祥是挺不住了，靠在座椅上，偏着脑袋看着同学们你来我往。聚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子祥已经全然不知，他只隐约记得是被两个男同学架着出了饭馆的门。
第二天醒来，子线感觉脑袋还是晕的，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有同学发来短信，问他有没有到家，没什么事吧，这让他心里觉得暖暖的。
一直到下午，酒劲才退去，子祥走上楼顶，掏出手机一一给同学回了短信。他站在楼顶边缘向远处眺望，内心有些复杂，同学之间的那份情意还是真诚的，但现他们又和过去不太一样，似乎少了一些纯粹的东西，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味道。他们正在被这个社会改造着方方方面面，说话的腔调，穿衣打扮的品味，接人待物的方式，对待爱情和婚姻的看法，买房买车的欲望等等。他发现自己和这些同学已经失去了共同话题，觉得他们已经变得物质起来，这会让一个人变得俗不可耐。话又说回来，他不也是一心想要挣钱吗？挣钱为了什么，不也是买房买车，买漂亮衣服，买之前他买不起的东西吗？他和同学的唯一区别就是他没有把这些欲望挂在嘴边罢了，这就让他产生了自己在精神上高人一等的错觉。
对他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好不容易才熬出头，想着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同学们已经谈论起房子车子老婆孩子，这让他不免感到有些压力，这下好了，这口气又得憋回去，不甘落后的心理让他开始焦虑起来。到目前为止他好像一直在苦苦追赶着别人，同学骑山地车的时候他渴望得到，等到可以买山地车的时候，人家骑上了摩托车，等自家也有摩托车可骑的时候，有些家庭条件好的已经开上了父母的小轿车。唉，真是人比人累死人，不能说攀比全都不好，至少让人知道上进，知道追求，知道努力。子祥有强烈改善生活条件的欲望，还没到攀比的地步，他知道适可而止，知道把握一个度，并不是想要跟人家比，更不会向别人炫耀。在学校这条单一赛道的时候，那都是别人在身后追赶他的身影，现在进入社会这条宽阔无比的赛道上，同学们已经各自蹚出一条路，都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必须赶紧追上去，这才符合他学霸的气质，而且他必须走一条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路，这样才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他是985的高材生，是500强的员工，注定要比别人更高一筹。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北漂正合乎他的选择，虽然道阻且长，但他喜欢那句话，成功的路上人总是孤独的。
春节假期结束，所有人都开始回到工作岗位，子祥独自在百无聊赖中度过最后一段慵懒的小城生活。
离开的日子到了，他再一次重拾行囊，准备奔赴北京。孔德明和刘玉竹打车送子祥到了机场，这一别可能就是一年，以后也就年年如此，作为父母，谁不想儿女陪在身边，但若是儿女需要到更广阔的天地里翱翔，那他们也绝不会阻拦。
“这次去你就更要保重身体，工作和读书不一样，从现在开始真正就靠你一个人了，有什么想吃的你就说，我们买了寄给你。”刘玉竹的脸上写满不舍。
孔德明还是一贯的故作正经，“祝你工作顺利！”
“嗯，你们回去吧，我进去了。”
“到了记得打电话。”
此刻，子祥发现母亲的眼里噙满泪水，他想给母亲一个拥抱，安慰一下，可在父母面前从来不善表达情感的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回去吧”，于是就转过身进了安检。
候机厅里，子祥看着玻璃幕墙外的跑道发呆。北京，多少人向往的地方，但对他来说，除了工作之外似乎找不出第二个能劝服他去那里的理由，但留在这座小城也不那么心安理得，亲戚朋友，同学老师都认为他应该去北京，现在就连他自己也认为那里才是属于他的舞台。一股惆怅紧紧的包裹着他，内心深处矛盾反复纠缠，他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对的，但就目前来说，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对，走一步看一步。
飞机呼啸着拔地而起，钻入蓝天白云，朝着确定的目的地北京飞去。但对于子祥，他却不知道自己人生的航班将飞向哪里，对于未来，他再一次陷入到深深的迷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