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游乐园里灯火辉煌，灯光倾泻在纵横交错的彩旗上，又顺着旗面滑落到地面晕开。这些灯光一簇接着一簇，逼得夜色缩了又缩，只能贴着墙角扎根。
施玲珑站在难得的黑暗之中，侧身挨着栅栏，手里把玩着贺兰用来充当绳子的挂条彩旗。
以往试着逃离游乐园的人不在少数，贺兰还是头一个用这种方法估测真实位置的人。
不得不说，很有效果。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施玲珑的幻境有两层，当有人破解第一层的障眼法之后，等待他的不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而是一场残酷的洗礼。
——幻境会读取他的记忆，不断重演他最恐惧的一幕，哪怕他精神崩溃也不会停下。
如果没有正好相克的异能，想要平安脱离这场噩梦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贺兰是个幸运儿，园长想要见他，这就是他的保命符，施玲珑决定不下死手，只要他痛哭流涕就放过他。
施玲珑有十成的把握，贺兰会在几分钟内泣不成声、丢盔弃甲。
可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除了最初的动容之外，贺兰依旧面无表情。
百无聊赖的他还盘膝坐下，开始抓石子玩。
施玲珑迷惑了。
她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会，贺兰的情绪确实非常稳定，丝毫看不出正在经历噩梦的样子。
幻境失效了？他破解了？还是说这人当真是块磐石吹不动又推不动？
施玲珑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她心里生出了个小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她的心尖，搞得她烦恼难安，迫不及待地想看个究竟。
她站在幻境之外，无法得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略微考虑片刻之后，施玲珑还是决定上前看个究竟，左右她有异能掩盖，贺兰是看不到她的。
打定主意，她便朝贺兰走了过去。
然而才刚刚踏入幻境的射程之中，施玲珑就差点吐了出来——幻境之中血红一片，贺兰整个人被血肉糊得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是一眼都叫人打心底发凉。
施玲珑看过很多人的噩梦，有人怕穷有人怕死，有人怕污泥满身还有人怕岁月蹉跎，从来没有人的幻境会血淋淋到直白难忍的地步。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噩梦啊……
偏偏身处幻境中央的贺兰却能无动于衷。
施玲珑缓了好几口气，全靠好奇心驱使才能捏着鼻子朝贺兰走去。
有着幻境的完美伪装，贺兰是无法看到有人正在冲他靠近的，他依然玩着小石子们。
他的反应很快，石子无论被抛得多高多远，最后都会被他一把接住，无一例外。
如果不是幻境太过血腥，施玲珑都要以为贺兰是在午后暖阳里游手好闲。
这个人为什么能这么淡然？
施玲珑实在按耐不住，又朝着贺兰凑近了些许……就在此时异变突起！正忙着抓石子的贺兰一跃而起，不由分说便将施玲珑扑倒在地，麻利地将她反手钳制。
直到动弹不得，施玲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贺兰是故意的！幻境没有失效，他假装无动于衷是为了引自己过来。
“不可能……不可能。”
施玲珑心神大乱，冷汗直冒，无法相信贺兰竟然抓住了她。
这简直太糟了，她必须赶紧脱身才行。
“你好像很意外的样子啊。”贺兰轻飘飘地开口。
在贺兰抓住施玲珑之后，她的伪装便没了效果，整个人都暴露在贺兰的视线之下。
施玲珑身下全是石子，咯得她生疼，有些尖锐的角还刮得她皮开肉绽，她忍着疼痛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脚步声。”
围墙旁边是一片很宽的砂石地，人走在上面多少会有些动静，虽然施玲珑特意穿了双软底的鞋子，可还是有些细微的响动。
从她第一次上前夺走彩旗之后，贺兰就一直等着这一刻。
贺兰用刀抵着施玲珑的脖颈。
不等他威胁，施玲珑抢先说道：“别想了，我不会解开幻境。”
“是吗，你们园长想要见我，我还以为你会稍微教训我一下，然后把我打包送过去。”阴影切过贺兰的眉眼，藏起他眼眸里的肃杀，“还是说，你更喜欢违背园长的意愿？”
施玲珑：“……”
她原本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直到见到贺兰的幻境。
幻境里的杀人手法无疑就是园长的手笔，这让施玲珑意识到贺兰并不是监控中心派来调查的人，他纯粹就是来找园长复仇的。
施玲珑当即就改了主意，不能让贺兰去找园长。
这个人，对园长的恨意太浓烈，恨到在不断重演的噩梦中还能留住神智。
让这样一个人直面园长绝不是什么好事。
施玲珑挣扎起来。
贺兰的手法太巧妙，没用多大力气就能将她封死，使出浑身解数都插翅难逃。
“进化者要是死了，再强大的异能也会烟消云散，至少根本我的经验是这样的，”贺兰意味深长地一顿，“你会是个例外吗？”
施玲珑脸色大变，明明贺兰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偏偏让人打骨子里颤抖，总觉得他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送出致命的一刀。
“你要是在这里杀了我……你一定会上通缉令的。”施玲珑死死抓住稻草。
她不是通缉令上的罪犯，贺兰下死手肯定会招来麻烦。
“你看我像很怕通缉令的样子吗？”贺兰推出刀刃，暖色的灯光也镀不掉剑刃上的寒芒，“听说刀法高超的刽子手斩首的时候会留下一层皮，避免尸首分离……我很愿意留你一个体面的死相。”
“不要！”施玲珑颤抖起来，她知道贺兰或许只是在作势吓人，内心的恐惧却克制不住地上浮翻涌。
她的异能很好用，只需要作壁上观就可以看旁人屁滚尿流，这样锋芒毕露的对峙还是头一次。
没了异能的依仗，她被贺兰身上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
解开幻境的念头不知何时占据了她的脑海。
只要解开异能，她就不用再忍受这种难捱的氛围。
不可以。
施玲珑闭上眼睛，所剩不多的理智将她所有的软弱推了回去。
还不到束手就擒的时候，她的异能还没有被榨到极致。
施玲珑的声音一下子平静下来：“没见你用过异能，你不是进化者吧，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普通人注定比不过进化者。”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贺兰的身体突然僵硬起来，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扭成了个五彩斑斓的旋涡。
旋涡越旋越紧，贺兰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拧成一条麻绳，他早已合上了双眼，却毫无效果，假象依然在不断侵蚀他的意识。
有一个恍惚，贺兰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挤到了腿上，手臂更是被压进了五脏六腑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不错位的地方。
偏偏他还动弹不得。
难受持续了很久，等世界终于归于平静之后，贺兰再度睁开双眼。只见幻境又来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前的血泊统统消失，而他正飘在空中，不由自主地追着一辆行驶在公路上的小货车。
这个地方非常陌生，贺兰很肯定这一切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片刻之后，贺兰的身子逐渐下沉，像是幽灵一样穿过车顶落到了车厢里面。
车厢内光线相当糟糕，贺兰花了点时间才适应里面的亮度。
车厢里装着五个小孩，大的约莫十来岁，小的才两三岁的样子，每一个都被捆得严严实实。
而施玲珑也在其中。
此时的她大概只有七、八岁，整个人都很瘦弱，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似乎还生着病，气息奄奄地锁在角落里。
贺兰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施玲珑的噩梦。
施玲珑将贺兰拖入自己的噩梦，而贺兰原本没有经历过这件事，他不属于噩梦，在噩梦之中没有落脚之处，连控制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只能做个随波逐流的阿飘。
这一手确实能阻止贺兰杀掉施玲珑逃离幻境，但作为噩梦中心的施玲珑必须一遍又一遍经历自己的噩梦。
为什么她不惜做到这个地步，也要困住自己？
贺兰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施玲珑在害怕，不是怕被杀，而是怕贺兰去赴野鼠的邀约。
野鼠跟无数个猎人交过手，除了上一次翻车，他可以说是无往不胜，每次都能顺利逃脱。
这样的进化者无疑是相当强大的，施玲珑竟然害怕自己会对野鼠造成威胁。
这就让人很在意了。
“呕……”
一声呕吐声打破车厢里的沉寂，一个小孩痛苦地干呕起来，他应该是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水。
“你还好吗？”旁边稍大些的孩子问道。
呕吐的小孩好不容易才止住恶心感，他无力地摇摇头，整个人都萎靡得不成样子。
稍大的孩子左右看看，视线最后落在角落里的男孩身上。
整个车厢都闷得吓人，空气里满是难闻的味道，只有这个男孩所在的位置还能透点风。
“你能让他换口气吗，他很难受。”稍大的孩子出声道。
角落的男孩抬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们一眼：“关我屁事。”
这个男孩十岁出头，长相精致，身体纤细，不仔细看只会觉得他是个小女孩。不同于其他孩子无助，他脸上甚至有些悠闲，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处境。
在看清对方样貌的瞬间，贺兰不由得一怔。
这是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