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左嘉想缩回脚，又无处可缩，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在干嘛？他这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出现害羞这种现象吗？
左嘉思索半秒，选择了放弃挣扎，早死早超生，安静如鸡地等着顾黎完事儿。
顾黎低着头，很认真地给左嘉的膝盖上药，绑绷带，动作很轻柔，认真得一丝不苟。
左嘉看着顾黎脑壳顶上的小发旋儿，不自觉地出神。
上药也就几分钟的事儿，对于各怀心思的两人，既漫长，又转瞬即逝。
顾黎把剩下的绷带和药放回袋子里，想了想，双手把左嘉卷上了膝盖的裤子一点点捋下来，始终注意着不碰到伤口处。
这会儿已经是11月底了，左嘉再身强体壮，光着腿出去也得冻成狗。
左嘉：“……”
顾黎这个动作让他更不自在了，他身板僵硬地端坐着，好不容易等顾黎起身，左嘉错开顾黎的视线，站起来，受伤的右脚试了试踩到地面，还行，能走。
就是走路的姿势打了点折扣。
“我送你回去。”顾黎说。
左嘉没拒绝。都到这份儿上了，就没必要矫情了。
到了停车场，顾黎让左嘉站在通道边，他把车开过来。车子开过来后，顾黎看到左嘉在望着远处发呆，想了想，叫道：“左嘉。”
左嘉回过头来。
顾黎扬了扬下巴，“上车吧。”
左嘉看着顾黎，一时没动。
顾黎没再叫他左老师。
从左嘉磕到后，他们始终没提刚刚那场比赛。
到底算谁赢？
按规矩，左嘉受伤，无法继续比赛，应该算顾黎不战胜。
而看当时的战况，如果左嘉没出那点小意外，大概率顾黎会输。
所以，到底算谁赢？
两人都没提，两人都没问。
左嘉迈步，却没有走向后座，直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上车。
顾黎看了看左嘉，没开口。踩下油门，出发。
左嘉接下来还有两天的课，顾黎说他包接送，左嘉毫不犹豫地给丑拒了。
学校有校车，再不济他可以打滴滴，他腿又没瘸，这么点儿伤，搁以往那都不叫伤。
顾黎没坚持，成年人之间的距离感是个很微妙的事，他不是那么死缠烂打的人。
他纠缠，前提一定是对方给了他纠缠的空间。
没事，他们已经认识10年了。
他们还有足够多的时间。
他可以再等等。
左嘉躺尸了半个月，这期间，姜云带头组织去左嘉家里名为探望、实为造作了一次，顾黎自然也蹭过去了。左嘉自己组了个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家里走的是简洁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品，整体很干净。
姜云问起左嘉怎么伤的，左嘉和顾黎都没瞒着，说了实话。
只是没说全。
没说他们比赛的起因是打赌。
姜云：“这么说罪魁祸首是老顾啊，老顾，你可得对嘉嘉负责。”
嘉嘉是姜云兴致上头时对左嘉的爱称，左嘉抗争多年，无果，只得认命。
左嘉三天不跑步就浑身不得劲，现在废了一条腿，憋了半个月，他都快疯了。
左嘉面上没说什么，以上是姜gay蜜云的合理揣测。
顾黎笑了，目光顺势转向左嘉，“我负责。”
“我可以一辈子负责。”顾黎声音很轻地补了一句。
顾黎坐得离左嘉比较近，这句话，整张桌子只有左嘉听到了。
左嘉假装没听到，夹菜。
左嘉腿好了，姜云再叫他们去打球，两人也都不拒绝了，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常，平日里各搬各的砖，周末出来打个球、吃个饭。
日子嘻嘻哈哈、无波无浪地过着。
左嘉一度觉得，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变。
他们那段不该发生的插曲，真的可以就这样慢慢过去。
而顾黎说过的那些不该说的话，也许，只是错觉。
上次无疾而终的比赛后，顾黎确实没再去y大骚扰左嘉。
改成了在微信上骚扰。
两人毕竟10年的朋友，以前也没少私聊，现在顾黎找他唠嗑，左嘉也没理由不理会。
真不理他，倒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
顾黎骚扰的频率也不高，不至于朝问好、暮晚安，也未必每天都出没，总是隔三岔五、突然想起就跟左嘉聊一两句，左嘉偶尔会给他捧个哏，觉得话题没营养了，就索性不回了，对话框里几乎每一次对话都是以顾黎的信息结束的。
顾黎并不介意。
转眼到了12月下旬，这个周末姜云和余星火过二人世界去了，顾黎碰巧没工作，时间空了出来，开始空虚寂寞冷。
于是到微信上撩左某人。
哪怕只是文字，顾黎也一下子就感觉出来，今天左嘉不对劲。
特别冷淡，信息回得很慢，而且每次都只回一两个字。
顾黎想问他要不要出来打球吃饭一条龙，想了想，退出微信，直接拨通左嘉的电话。
左嘉还是给了点面子，响了半天后，接了。
顾黎：“左嘉？”
左嘉：“嗯？”
顾黎：“你怎么了？”
左嘉在那头顿了顿，“什么怎么了？”
就这两句加起来不够十个字的话，足够顾黎听出来了，左嘉的声音很低沉，没有精气神、灵魂被抽空的那种低沉。
顾黎：“打球去。”
左嘉想了想，“不去了。”
顾黎：“怎么，大周末的你没时间？”
左嘉：“……不想打。”
左嘉不爱说谎，不到迫不得已都不会瞎编借口，尤其是对朋友。
摸清了他的脾性，就很好对付。
顾黎：“你在哪？”
左嘉：“啊？”
顾黎：“在家么？”
左嘉：“啊？”
顾黎：“我现在去找你，20分钟后见。”
左嘉加重语气，“顾黎——”
顾黎不说话了，等着他。
左嘉无声地叹口气，尽量把声音里的不耐压回去，“我今天真的没心情。”
顾黎知道。
左嘉某种程度上是个很让朋友省心的人。你有事了尽管找他唠嗑，可他有事了，只会自己闷着。
姜云是这么说的，能让左嘉开口埋怨的事，那都不算问题。
左嘉真有事，越是难受，越是纠结，就越不会说。仿佛一开口，一暴露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自己就输了。
不能输，所以不能说，憋着，咬着牙，不声不响地扛过去。
等事情过去了，云淡风轻地想，看，其实也没什么。
左嘉今天也没碰上什么大事，就是近日来一些小磕小绊不停地积累——碰上难搞的学生、剧本的对接编辑和他发生了分歧、论文选题被导师驳回……甚至，今天早上晨跑时由于陷入走神，一个没注意，新买的跑鞋一脚踩进了昨天雨后的泥水坑里。
左嘉停在原地，低头看着原本崭新的白色跑鞋染上大片污渍，久久无言。
也不是什么大事。八百块的跑鞋他可以再买一双。都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突然会觉得累。
突然很疲惫，消沉，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不想跟任何人交际，不想应付任何人。
他只想一个人呆着，最好谁也别来找他。
等他歇够了，再重新去和这个世界周旋。
偏偏顾黎没有眼见力地要来硬闯他的结界。
这人是什么毛病？
左嘉以为他话说到这份上了，顾黎理应知难而退，那头却传来一阵声音——关门的声音。顾黎说：“我出门了，20分钟后见。”
通话挂断了。
左嘉：？
左嘉：？？？
明人不说暗话。
他现在不消沉了。
他想打人。
左嘉就这样被死皮赖脸的顾黎薅出了家门。
无视左嘉一脸要死要死的面瘫表情，顾黎笑：“不想打球就看电影去？《戏子》，我刚订票了。”
左嘉略微意外。
顾黎有多动症，本就不爱看电影，用他的话说，在电影院里一连坐上两个小时，不憋得慌么。
真要看电影，顾黎也是《速度与激情》那一卦，男人，就该燥起来！
《戏子》，是一部评分很高、票房一般的意大利偏文艺剧情片。
顾黎打死都不会主动去看的那种类型。
左嘉一般只和同为中文系的姜云聊这些偏文艺的话题，前一阵子提了一嘴儿，电影节拿了奖的《戏子》准备在中国上映，有时间可以看看。
说是这么说，拖着拖着就没了下文，左嘉也不执著，想着等下映后在家看也可以。
左嘉看着顾黎，没说话。
顾黎挑眉，“帅就多看两眼，不要钱。”
左嘉：……
刚开始觉得这人还不算太狗，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电影半小时后开场，两人到的时间刚刚好。左嘉正想直接进场，顾黎却让他等等，大步迈到柜台前，带回了两瓶矿泉水和一大桶爆米花。
左嘉很自然地接过矿泉水，他不喝饮料，尤其是碳酸饮料，顾黎一直知道。
但这桶爆米花有点突兀。以前四个人也一起去看过电影，左嘉却第一次发现顾黎还好这口。
顾黎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解释，进了放映厅坐下后，才把爆米花桶递向身旁的左嘉，“给你买的。”
“啊？”左嘉愣。
“甜的。”顾黎说。
吃甜食，心情会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