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暴烈的少年
公路上，一个十六七岁，穿着白色短袖、黑色运动短裤、棕色凉鞋的小胖子骑着一辆暂新的“飞鸽”自行车，头上冒汗，夹在清晨的滚滚车流中，向前而来。
小胖子的左脸青紫，左眼乌黑，和他白皙完好的右脸庞对比分明。在他一侧，一个 40 多岁、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三七分头，脸色黑红，表情威严，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板着脸向前骑行，和小胖子并驾齐驱。
不自觉地，王振东的目光放在了小胖子脸上，没想到，几十年前的那个少年，如今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王振东站了起来，大声喊了一句。
“王华!”
王振东一眼就认了出来，心里除了小激动，还有几分感慨。
“王振东!”
看到前方路旁虎视眈眈的王振东，王华眼里露出一丝惊慌，自行车马上停了下来。
王华指着路边的王振东，向同样停下车来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几句。中年男子脸上浮起一丝怒气，他把车子停在路旁，甩了一下自己的分头，径直向王振东走了过来。
王振东拿起自行车后面夹的半截砖头，面色平静，迎着中年男子走了上去。
什么厂领导，分明就是个普通工人，最多也是个中层领导，这从中年男子的工作服和半旧的自行车就能看出。
要是什么领导，不说汽车，最起码也不会穿半旧的工作服吧。要真是领导，一个电话，可能事情已经解决了。
这样的人，简单纯朴，没有弯弯绕、两面“神”刀，王振东倒是有些把握对付。
王华跟在中年男子身后，小圆脸上神色慌张。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了脚步，都是惊讶地看着剑拔弩张的王振东和王华父子三人。
王振东和王华父亲相向而行，距离两米左右，几人都是站住。
“你就是王振东，你拿半截砖头，难道还想打我吗?”
中年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
要想和他单挑，恐怕这少年还嫩了点。
“王振东，你不要胡来，学校马上会找你算账!”
王华躲在父亲身后，心虚地喊道。
王振东看了看路旁驻足观望的行人，硬着头皮，深深向王华父子鞠了一躬。
他可没有想到，围观的人这么多，场面这么大，他却不得不硬上。
“王叔，我是来向你和王华道歉的，希望你们能原谅我的鲁莽和无知。我在这保证，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说完话，鞠完躬，王振东直起身来，脸色平静，看着眼前的王华父子。
“哦!”
王华父亲看了一眼一本正经的王振东，冷笑道:“你打了我儿子，就想这样蒙混过关，想的也太轻巧了吧。我也不难为你，咱们到学校那里，看学校……”
“啪!”
王华父亲话音未落，王振东拿起手上的砖头，狠狠地砸在了自己头上。
王振东血流满面，周围的人群一阵哗然。王振东只觉得一阵昏厥，但他还是坚持站住了身子。
“王叔，王华，请你们原谅我，如果你们觉得不解气，你们随便打，我绝不会还手!”
王振东感觉到血已经流到了自己的脸上，他不管不顾，把砖头递了过去。
路上的行人，都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有小女生，惊讶地叫了出来。
“爸，算了，得罪了他，我在学校也上不好学!”
王华低声说道，语气急促，心里面有些害怕。
王振东在学校里可是一霸，手下党羽众多，看谁不顺眼就会欺凌。要是因为自己挨的这几拳头，真的让王振东退了学，恐怕自己也别想在学校混了。
至于被董小晖敲诈10块钱的事情，他还没有给父亲提，其实也不关王振东的事情。
“你这怂娃……”
中年男子怔了怔，显然没有想到王振东性格如此刚烈，手段如此暴烈。
他稍稍思考了一下，沉声问道:
“王振东，你真的能和王华和好，不再找他的麻烦?”
儿子被打，他到学校去，也是为儿子找个公道。现在看到王振东如此做法，显然也是个有性格的狠人，反倒让他心里有些犹豫。
他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知道这个年纪的暴戾和叛逆，一旦逼他们走上了歪路，天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关键是，儿子还要好好上学，最好不要受到影响。
王振东觉得天旋地转，私下里暗暗后悔，自己这一砖头拍下去太猛，挑的也是皮最薄的地方，早知道就轻些。
不过，王华父亲在犹豫，事情似乎有了转机，他自然不会错过。
他本来就要改邪归正，浪子回头。
“王叔尽管放心。这些天我好好想了一下，我不想再浑浑噩噩!”
王振东郑重说道，满脸鲜血，神色狰狞。
“我只想好好上学，好好考大学。绝不会找王华的麻烦。如果你不信，可以观察我的表现，若是我有半点恶行，你可以随时告诉学校!”
“爸，相信他！他以前就是尖子生！”
王华父亲还在犹豫，王华在一旁迫不及待地急声喊了起来。
王振东是在校门口的“芳华私家诊所”处理的伤口，30多岁、身材丰满到臃肿、风韵犹存的眼镜女医生手法十分熟练，动作也十分粗鲁，显然此类的手术经历过不少。
尖子生也罢，混混也行，三教九流，头破血流，就得包扎，谁也不能例外。
“愣娃，这一砖拍的倒是挺狠的，你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脑震荡?”
一边给王振东包扎，一头大波浪卷发的女医生一边问道。
“不用，今天还要上课，麻烦你快点!”
王振东不耐烦地说道。事情已经结束，他已经没有了耐心，想要急切地回到校园。
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回想起那粗壮的槐树、偌大的操场、简陋的食堂、以及魂牵梦绕的教室。
“看你这后脑勺，就不是个老实娃，哈怂一个，就知道打架生事，不想好好读书，将来要后悔的!”
女医生处理好伤口，拿着剪刀剪断绷带，顺便用剪刀在王振东的头上使劲敲了几下，“梆梆”作响。
“你……”
对方的简单粗暴，让王振东有些生气，但他只能苦笑了一下，紧紧闭上了嘴巴。
在这位女医师眼里，他只是个十几岁的高中生而已。
况且，女人千万不能得罪，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一旦被她们记恨，睚眦必报，实在是不值得冒险。
“咋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女医生冷眼看着王振东，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包扎，完全无视诊所里一干人等惊异的目光。
“听姐的话，回去好好读书，不然，将来要后悔的!”
也许是觉得王振东不那么讨厌，女医生的话变的啰里啰嗦，语重心长。
“……姐，谢了，多少钱?”
王振东脸色微红。说实话，诊所的这位波浪卷女医生，他已经没有任何印象，而在他的印象中，他也没有被打的头破血流过，而到这诊所包扎。
看来，他一贯的战绩还不错。
“五块钱，三天以后，记着到时候来换药，换药不花钱!”
终于处理完，女医生扶了扶眼镜，又开始给另外一个妇女看起病来。
“五块钱!”
王振东心里一咯噔，他每个星期的零用钱才两元，而且是每周一领，又到哪里去找另外三块钱。
“不要给姐说你没钱，姐日子不好过，比你还难!”
看到王振东脸上的窘状，女医师脸色一变，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姐，我是说，你先把这两块钱拿着，我去学校找，一会给你把钱送过来。”
王振东脸色发烫，赶紧解释起来。
“收一下钱，医生，谢谢了!”
一直坐在旁边，没有吭气的王华父亲站了起来，伸手取出一张五元的纸币，递给了女医生。
王华去了学校上课，他却陪王振东过来手术。显然，他也想观察一下，王振东到底怎样，能不能让他放心。
“兄弟，回去和娃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这小子有个性，吃软不吃硬！”
大波浪阴沉的脸色马上喜笑颜开，还不忘继续啰嗦几句。
“王叔，多谢了! 你放心，你的钱我会尽快还的!”
王振东心头一热，赶紧说了一句。
“王振东，看你也是个穷汉娃，还是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不要混了!”
王华父亲拍了拍王振东的肩膀，语重心长。
“兄弟，这不是你儿子？”
大波浪一脸的惊讶。
“不是儿子，是侄子，亲侄子！”
王华父亲哈哈一笑，和王振东一起出了诊所，骑上自行车就要离开。
“王叔，放心吧，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钱我也会还你!”
王振东冲着王华父亲的背影，大声喊了起来。
“王振东，不要再胡混了！将来会后悔的！”
王华父亲摆了摆手，大声了一句骑车离开，连头都没回。
王振东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年代的人们，还是有些真性情。
目光转向诊所对面树枝掩映的学校，王振东年轻的心脏，“通通”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