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忠与不忠
医馆厢房的门打开,从里面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正是适才绸缎铺的两个公子,卫瑗和赵淳。
卫瑗走到厅堂中央的主位坐下,赵淳默默坐在她的左手边。
卫瑗慢慢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抬首不动声色地看向婆子:
“邹氏,你可想明白了?”
邹氏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双手紧紧攥住自己膝上的衣襟,哑声说:“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什么了?”卫瑗逼问道。
邹氏抬眼直视卫瑗,眼眶已是通红,眼里的恨意似乎要穿透天地。
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高地道:
“我想明白了,我家山子,是被云家老夫人——害——死——的——”
最后几个字,她似乎含着冲天的恨意,带着血泪嘶喊出来。
她含冤带恨的声音仿佛在屋子里不断回荡。
她那接近四十年的思念和痛苦,在喊出这句后,仿佛再也克制不住,她崩溃地嚎啕大哭。
她萎顿在地,在每一声、声嘶力竭的哭泣中,都能听见“山子”的名字。
杜鹃泣血不过如此。
赵淳的脸上也浮现悲戚,他忍不住侧身,偷偷拭了拭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邹婆子的声音慢慢低喑下来。
“云家老夫人为什么要害你孩子?”卫瑗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稳稳地问道。
“她——”,邹婆子眼睛看向右边的虚空,慢慢回忆道:
“我并不是小姐的第一个乳娘,在我之前小姐已经换了三个乳娘了。
因为小姐出生时身体并不好,吃奶不多,夜里也睡不好,一个月了也没怎么长。
后来我去了以后,日夜精心照料,小姐眼看着身体就好了很多。
因为我去的时候,舍不得山子;
只跟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后来的云老夫人说好,
我只做一年就得回家去。
她后来跟我商量了几次,想让我继续留下,我也没有同意。
只是后来山子去了以后,我心里伤心,不愿再回家乡,所以一直留了下来。”
“仅凭这个,你就能判断是云老夫人下的手吗?”赵淳问道。
邹婆子将目光移向赵淳,慢慢摇了摇头:
“虽然云老夫人向来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但是我能这么肯定,还是因为——”
她话音停了下来,眼中痛苦更甚,
“小姐,自从当了虞夫人之后,因迟迟没有身孕,行事越发狠辣。
老爷喜欢一个姨娘,姨娘偷偷有了身孕,本来按照虞家家规,需四十无子方能有庶子。
可是夫人为了博一个贤良的名声,她劝老爷留下这个孩子,还给这个姨娘好多衣裳首饰。
其中就有几匹紫色的绸缎和细布尤为闪亮,那个姨娘皮肤白皙,更是喜欢这个颜色。
后来姨娘不足月便早产,不但生下一个死胎,自己更是产后大出血而死。
下人们都叹息这个姨娘命薄,遇上这么好的老爷和夫人,自己却没命享福。
我傻呀,我知道是夫人动的手脚,怎么就没想到害人的是这紫色的布料呢?”
她抬眼看向卫瑗,问道:
“公子,这布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卫瑗俯视地看着地上的邹婆子:
“这紫色的布料是用西域紫丹染制而成,颜色比别的染料更为鲜艳和靓丽。
本来也只是微毒,并无大碍。
但是如果被有心人再加入一些别的药物,就能使孕妇和婴儿无声无息死于非命。”
邹婆子苦笑一声,“报应啊报应!”
“你为什么要帮虞夫人做这些狠辣之事。”卫瑗问邹婆子。
邹婆子眼神停在右手,似在回忆:
“小姐在闺阁里跟云老夫人并不像,很有些怜贫惜老的心肠。
只是嫁入虞府之后,在与众多姨娘的争斗中,越来越狠辣。
自从山子和他爹去了以后,世上再无我的亲人;
说句僭越的话,小姐就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看着她为难,我不帮她,谁帮她啊?”
她声音越来越低,听得出来她也不是就那么理直气壮。
“哼,你就不怕你这是在造孽!
难道你不为你早夭的儿子积福吗?”
卫瑗不等她说完,打断她。
眼见邹婆子怔愣了一下,卫瑗不等她思考,继续问道:
“你今天是要去见陈大吧?你们又想做什么坏事?”
邹婆子一听,惊疑地在卫瑗和赵淳的脸上看来看去,低头住口不说了。
“怎么?你还想继续助纣为虐?帮害死你儿子的仇人去害人吗?”
卫瑗的声音也不见怎么提高,声音里的威压却强了几分。
“你要知道早夭的孩子本就会坠入无边地狱。
如果你这亲娘还不为他积福的话,他就永世不得脱离苦海。
你不是最爱你的山子吗?
你忍心他小小年纪,就永坠阿鼻地狱吗?”
邹婆子抬起头,慌忙摇头。
“可是,害他的是云老夫人,不是小姐啊?”
她脸露茫然,挣扎地问道。
“哼,那你的小姐去害无辜的人,难道这不是造孽?
你帮着她去害人,就不是造孽?”
卫瑗一句一句追问,盯着邹婆子的眼睛不放。
邹婆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眼神慌乱,无处安放,最后抬起头,对着老天哭喊:
“老天爷,我造的孽,报在我身上,跟我家山子无关!
您放过我家山子!”
卫瑗的声音更加冰冷:
“你家山子半岁就夭折,本来就没机会为自己积福以求来生,
如今你这当娘的非但不为他积福;
反而继续作恶,你说他能不在阿鼻地狱受苦吗?”
邹婆子连连摇头,口里喊道:“不,不,我的山子——”
卫瑗的声音越来越大:
“你不但连累他小小年纪就丧命,如今更是让他在地狱中受那无边苦痛。
熊熊孽火日日焚烧他小小的身躯,你听不见他的哭喊求救吗?
邹氏,你还不知悔改吗?”
卫瑗一声断喝,震耳发聩。
邹婆子一下子萎顿在地,凄厉地喊道:
“不——”
“我说,我说,夫人让我去找陈大,是为了挟持卫家大小姐。”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就在下月初三,趁卫小姐为她母亲去寺里祈福的路上动手。”
“为什么?”
“因为这次求亲不成,夫人打算安排大公子英雄救美;
所以找陈大演一场戏,假意劫持;
然后等公子英雄救美后,不慌回城,等第二日再带卫小姐回城。
这样孤男寡女共度一夜后,卫小姐不想嫁也只能嫁了!”
“啪——”地一声,碎瓷砸在地上四溅开来。
赵淳气得站起身来,怒喝:“好一个毒妇!”
他气得两眼通红,转头对着卫瑗恨到:
“乐安,不能饶了那毒妇!”
“自然不会!”卫瑗也气得捏紧了椅子扶手。
她想到了虞夫人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没想到她的手段如此不入流。
店外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头白发的顾将军,面沉如水,眼似利剑,左手紧握住剑柄。
脚下的石砖咔咔咔,碎裂成几块。
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比寒冰更加凌冽,让身后的小魏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小魏打着哆嗦,抚抚自己的手臂,心里暗道:“好可怕的将军。”
屋内的卫瑗,低头看向邹婆子:
“你走吧,我怜你也受奸人所害,不追究你这次助纣为虐的事情。
但是你回去要守口如瓶,一切多想想你那无辜惨死的儿子。
另外,你刚才说害你的只是云老夫人,不关你家小姐的事。
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点;
你回去打探一下你那汉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
他死之前又有什么心愿未了?!”
邹婆子一听,惊疑不定,她趴在地上,想撑起来问。
但看着卫瑗如寒霜般的脸色,又不敢问。
只战战兢兢地勉强向卫瑗和赵淳磕了磕头。
就又颓然地瘫倒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上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卫瑗和赵淳也不再理她,从后院离开医馆。
离开前卫瑗吩咐锦掌柜,也就是绣月,让她给邹婆子把脚治好后,就送回虞府附近。
绣月躬身应诺。
刚走两步,卫瑗又停下来问绣月:“前街那些受损失的商贩,想办法补偿了吗?”
“哎哟,我的好少爷,您放心吧”,绣月笑着答道:
“您这万事周全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我已经安排人,把他们的东西全买下来了;
回头我就匿名把这些都送到善堂去。”
回到“天末院”,赵淳急不可耐地问卫瑗:“乐安,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卫瑗坐在石桌旁,情绪已经平复,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哼,虽说我们即便不知这事,这假意劫持也不一定能成功。
但是总被这样一条毒蛇在暗中窥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总要一举破除掉她的痴心妄想,永绝后患才好。”
“就是,就是,那我们要怎么办?”赵淳凑过身子来,着急地问道。
卫瑗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着,眼里闪着慧黠的光芒。
赵淳听着连连称好。
“好,乐安,咱们就这么办,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呸,你说谁是鸡呢?”卫瑗砰地一下敲在他脑门上。
“我,我是鸡”,赵淳心情大好,还围着卫瑗“咯咯咯”地叫起来。
“既然你是鸡,那就赶紧回去让小虎子给吃了吧。”
卫瑗看着他耍宝的样子,也不禁笑起来。
医馆附近,小魏也在战战兢兢地问:
“将军,咱们怎么办?”
顾将军看着远去的卫瑗和赵淳,沉声道:
“继续盯着虞府和陈大,同时,找人暗中护着卫小姐与卫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