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儿子
“锦掌柜,您这是——”
医馆里一个身体瘦削,精神矍铄的老大夫对着跨进门的女掌柜招呼道。
“哎,陆大夫,小三子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大婶,好像脚不对付了,您给看看吧。”
女掌柜笑着对老大夫答道,看到老大夫微不可见地给她点了点头,示意侧后面的厢房。
女掌柜看了一眼厢房,垂眸示意知道了。
“那你要不先扶着大婶在这里坐一下,我把这几位先看一下?”
他指了指挨着厢房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张窄榻,榻旁不远处有桌椅。
“好嘞,您先忙。”女掌柜扶着婆子走向桌椅,安慰婆子道:
“您先坐一下,陆大夫看病人很快的。”
说着她吩咐跟着的伙计:“还不到对面买些点心过来给婶子。”
“不用了”,婆子一脸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坐下,面朝厢房。
“要的,要的,我们今日实在是对不住您,让您受了伤,又耽误了您的时间。”
说着递上一杯茶给婆子,“您先喝口茶。”
不一会,好几色点心也端了上来。
女掌柜热情地请婆子品尝点心,婆子盛情难却,只能拿起茶杯喝了两口。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大汉,汉子手里抱着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被。
看起来像是裹着一个孩子。
汉子高声喊着:“大夫,大夫,您看看这孩子,您救救这孩子。”
汉子急得满头大汗,“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大夫跟前。
“哎呀,你快起来,别着急,我先看看。”
大夫赶紧打开紧紧包裹着孩子的紫色包被,露出孩子的脸。
他用手探了探孩子的颈部,又翻了翻孩子的眼皮。
孩子却毫无声息,一动也不动。
“你先把孩子放到那边床上,我给扎扎针试试。”
“诶”,汉子连忙将孩子放到婆子身旁的窄榻上。
医馆里所有的人都被这场变故惊住,眼光都跟着大夫和汉子转。
婆子也抬起眼看向这边,只是她的两眼似乎有些发直。
大夫飞快地在孩子周身行针,半晌过去,大夫头上不断冒汗,手下也越来越快。
可是孩子还是惨白着脸,无声无息。
“大夫,孩子怎么样了?”汉子顾不上擦自己头上的汗,弓着腰,忐忑不安地问大夫。
“唉,情况不太好”,大夫停下手里针,叹了一口气。
“大夫,请您一定要救救山子啊,山子是他娘的命根子啊。
如果山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那婆娘也活不了了啊。”
汉子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大夫的腿哀声哭求道。
“山子,”婆子听到这名字,眼里仿佛点亮了一般,她急急地望向榻上的小孩。
小孩的头顶对着她,她看不清楚。
她伸直了脖子想看得更清楚一点,耳旁传来大夫的问话:
“你先别哭,我问你,你这孩子这样子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啊,他本来一直好好的。
两个月前还挺壮实欢腾着呢,能翻能坐,比其他孩子都要更强一些。
就是后来慢慢地就不爱动弹了,睡得越来越久,个头也不长了。”
大夫边听边凝神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中途有没有别的病症。”他问道。
“没有,没咳嗽,没发热,什么其他症状都没有。
就是脸色越来越苍白,睡得越来越多,喊也喊不醒。”
大夫看着孩子身上里里外外的紫色衣服,衬得孩子脸色更加苍白。
“你为什么给孩子里里外外都穿紫色的衣服?这衣服哪里来的?”大夫问道。
“这是山子他娘给他缝的啊。
她说这是她家主子奖赏她的。
因为她当奶娘当得尽心,主子将最好的细布和绸缎赏给她。
她舍不得穿,一针一线缝作衣衫,给了山子。
她说这颜色鲜亮,山子皮肤白皙,穿上这紫色最好看。
布料多,她做了好几套,里里外外都有。
从这以后,我就日日夜夜都给山子穿她娘给他缝的这衣服;
也算山子她娘在他身边照看着他。”
随着汉子的叙述,婆子缓缓地站起来。
她一瘸一拐,慢慢挪到山子的身旁,低头看向山子。
伸出手慢慢抚摸山子的脸,又轻轻摩挲着山子的衣服。
汉子一侧眼光注视着婆子的动作,一边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大夫,小心翼翼地问:
“大夫,是这衣服出问题了吗?
不能啊,山子她娘那么疼山子,如果知道是这衣服害了山子,这不是更要她的命啊?”
汉子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亢,他连连摇头,不能接受,
“不能啊,山子她娘怎么会害山子呢,那是她的命根子呀——”
大夫将孩子的衣服脱了一件下来,吩咐小药童去取了一瓶药水过来。
他将衣服泡在一个水盆里,往水里倒了半瓶透明的药水。
只见盆里的水,开始慢慢变成紫色,后来又慢慢变成红色。
大夫用手指沾了沾这红色的水,放入嘴里尝了尝。
他叹了叹气,摇摇头,对汉子说:
“这衣服穿多久了?”
“两个月了,从山子四个月开始,现在山子已经六个多月了。”
汉子边哭边说,往地上不断磕头:
“大夫,求求您,救救山子,救救山子啊——”
“唉,你回去准备后事吧,太迟了,已经两个月了,来不及了。”
大夫怜悯地看着地上不断磕头地汉子,长叹一声,摇摇头。
“不,不,求求您,求求您,您救救山子,不然我们一家都没命了呀——”
汉子慌得抱住大夫的腿不放,“您别走,您救救山子,求求您——”
“我没办法了,这孩子是中毒。
现在已经毒入脑子,没救了啊。
唉,要是早点还有救,现在是真的没救了——”
大夫边叹气,边去扶汉子。
“不,不可能,山子她娘肯定不会害山子,肯定是她家主子,她家主子害我们啊——”
汉子哭喊着,声音凄厉无比,他扑向孩子,使劲摇晃孩子。
“山子,你醒醒,你醒醒啊——
你娘还希望你快快长大,健健康康的。
以后等她不做奶娘了,我们一家子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看你成亲生子呢。”
“山子,你不能死啊——”
“山子,山子,你不能死啊——”
汉子的哭喊声,哀戚无助,声声呐喊,喊得旁观的众人无不伤心落泪。
医馆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抹眼泪。
有人看不过去,走过去想扶起汉子,好心地劝道:
“这位大哥,你快抱着孩子回去,让她娘看他一眼吧,别最后一眼也看不到啊。”
“山子他娘没在这儿啊,她在很远的地方当奶娘,她还不知道她的主子害她呢——”
“山子——”
一声凄厉的尖叫,陡然从婆子嘴里喊出,似要冲破众人的耳膜。
在众人意外的眼光中,她猛地扑向孩子,死死地抱住孩子,一口气没上来,晕倒在孩子身上。
等婆子悠悠醒来,医馆的大门已经关上。
身边只剩了女掌柜一人。
女掌柜面露怜悯地看向她,递给她一杯茶水。
婆子呆呆地接过茶水,慢慢地喝下去。
室内寂静无声,婆子一直垂着眼,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叹了口气,哑着声,对女掌柜说:
“让你主子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