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婆子
清晨，在通往南城的一条街市上，小贩们正此起彼伏地吆喝着。
街道两旁，新鲜的蔬菜瓜果，鲜灵灵地能掐出水。
天刚亮时打捞上来的鱼更是活蹦乱跳。
还有热腾腾的馒头和包子刚出笼。
人们有的在摊位前精挑细选；
有的在讨价还价；
有的在逡巡犹豫。
只有一个打扮干净利索的婆子似在赶路。
她顾不上左顾右盼，在人群中匆匆穿梭。
突然，她的前方迎面跑来几个慌乱的小乞儿。
小乞儿在人群中躲闪，奔跑，甚至推倒路旁的瓜果篓子，还把鱼桶鱼盆踹翻在地。
刹那间，街上立刻拥挤慌乱起来。
尖叫声，叫骂声四起。
小贩们有的忙着去追赶小乞儿；
更多的小贩忙着去路中央拾捡自己的货物；
推搡着路人别踩踏了自己的宝贝。
那卖鱼的小贩更是急喊：“让让，让让，别踩，别踩！”
弯着腰，推开人群，去抓四处蹦跶的鲜鱼；
可是滑溜的鱼儿总是脱手，慌得他顾得了这条，顾不了那条。
水在街上四处漫淌，不断有人在推搡碰撞下滑倒。
眼看前面乱成一团，去路被堵，赶路的婆子四处看了看，从一旁的小巷穿过，绕道另一条街上。
另一条街上，店铺鳞次栉比，屋瓦接堞。
碧瓦朱漆，招牌与彩旙交相辉映。
街市上一样繁华热闹。
各家店铺门前忙着上货卸货。
“小三子，小心，身后有人——”
话音未落，婆子后背一股大力撞来，她踉跄着往前扑倒。
“啊——”更有一人尖叫着摔倒在她的身上。
她立刻觉得脚腕一阵钻心地疼痛。
腰腿部接二连三地砸下数条厚重的布匹，砸得她动弹不得。
“对不住，对不住”，身上的人翻滚下来，赶紧来扶她。
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
“小三子，别动！”一个干练的女子声音叫住了小伙计。
只见一个面容柔和，亲和婉丽的年轻女子，用手轻轻扶住婆子的手臂。
“大婶，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摔伤了？”她轻柔地问道。
身上压着的布匹被挪开，婆子顿觉轻松了许多，她动了动身体，尝试翻身。
“脚，脚疼。”她呻吟道。
“别的地方呢？”女子小心地扶着她。
“别的地方还好。”婆子缓缓答道。
“那我扶您慢慢站起来，到店里坐一会，我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可千万别马虎。”
说着女子便轻柔地扶着她站起来，慢慢地挪进了旁边的一家绸缎店。
“婶子，对不住，您先喝杯茶，稍等一会，已经去请大夫了。”
女子陪着笑，给她端来一杯茶，说着陪坐在小桌的另一边。
婆子心里虽然着急，但事已至此，她的脚疼得厉害，想走也走不了。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婶子，我看您不是这条街上的，您这是要赶去什么地方吗？
要不要我派人先去帮您打个招呼，别耽误了您的事情。”
女子周到地问询道。
“不，不用，我没什么事。”婆子四处打量这家店铺，不再多言。
店里货物琳琅满目，有楼上楼下两层，更有雅座包厢。
看得出来经营有道，入目都是富贵人家时下流行的服饰绣品。
“这么早就把我拉出来陪你逛街，是为什么啊？”
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被另一个稍高一些的公子拽着手臂拉进了门，不满地抱怨道。
“婶子，您稍坐片刻，我失陪一下。”女子看到有顾客进门，给婆子陪笑着站起了身。
婆子轻点了一下头，也不说话。
女子热情地迎向两位年轻的公子：“两位公子，不知今天想买些什么？”
她笑着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我们今日正好来了好些新鲜的花色，你们可以好好挑一挑。”
“哦，我要买些东西给四五个月大的男孩儿用的。
要舒服的，最好的，价格不用考虑。”
打头的那位浓眉星目的高个公子豪迈地挥挥手，大剌剌地坐到了旁边的桌子旁。
另一位俊俏公子也坐下来，笑着问：“你这是要给家里人的吗？怎么，你家里又添了小弟弟？”
“哪里，不是！是惠妈妈，她捎信来了。”高个的回答。
“惠妈妈？她好吗？
我记得，去年她说自己的儿子快要成亲了，你不是就送她回乡荣养了吗？”
俊俏公子也高兴地问道。
“是啊，这不，她儿子去年夏天刚成亲，这次捎信来，她就已经有孙子了，已经4、5个月大了。”
高个公子仿佛与有荣焉地回答，说着眼角似不经意地扫看了婆子一眼。
“是吗？那她可太有福气了。
她在你身边辛苦十多年，这下回乡荣养，你给她的钱够她买地置宅子的，后半生花用不愁；
身上有钱，身边还有老伴，有儿子，这下连孙子都有了，这可是羡煞旁人了。”
两位公子闲聊着，旁边的婆子气息更加沉默，仿佛融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公子，我给您挑选了一些细布，还有一些外穿的锦缎，您看看。”
说着话，女掌柜领着几个伙计，捧着布匹站在两位公子身前。
“这个不错，摸着软，这个也不错，颜色好。”高个公子，站起来，一个一个地摸着挑选着。
“公子，您可真有眼光，这个不仅软，质地细腻，而且透气，婴儿用这个最好。”女掌柜指着第一个说道。
“那这个不好吗？这个颜色多鲜亮。”公子左看看右看看，觉得都挺好。
“呵呵，公子您有所不知，婴儿皮肤娇嫩，贴身的衣物最好就用白色的。
有的衣物颜色虽然鲜亮好看，对人的身体却是有害的。
特别是给刚出生的孩子用的话，就更要讲究一些。”女掌柜耐心地解释道。
“哈哈，掌柜，你这就危言耸听了。”高个公子不以为意，他转脸对着同伴兴奋地说道：
“惠妈妈的信里说，她孙子白白胖胖的，可结实了。
刚四个月就能翻身，这会儿已经能坐起来，估计下个月就能滚来滚去了。”
“得了吧，你别夸张了，俗话说，三翻四坐七滚八爬。
这孩子，一般都是四个月能翻身，然后坐起来；
等能坐稳当的时候，得六个来月了；
再等能打滚的时候就得七个月了。”
他的同伴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哎，你别不信，你问问掌柜，是不是有的孩子长得好，就能这样？”高个公子不服气地争辩。
女掌柜正抽空给婆子换热茶，顺势轻柔地问婆子：“婶子看起来比我有经验，婶子您说，是不是跟公子说的一样？”
两个公子都眼巴巴地看过来。
婆子好像陷入回忆，眼睛看着右边的虚空处，喃喃说道：
“是有的孩子，结实些的，能在三个月就翻身，四个月的时候就坐得稳稳当当的，如果——”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如果什么？”高个公子追问道。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六个月就能滚来滚去了吧，不用等到七个月。”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虽说她掩饰地低下了头，可对面的两位公子都看到她的眼眶红了。
“那，贴身的就选你说的这些，外面穿的可要鲜亮漂亮一些的。”高个公子对着女掌柜吩咐道。
“好的，公子，您看看这些可行？”女掌柜笑着指着眼前绸缎。
高个公子背着手，在锦缎前走来走去，指着其中一匹对着掌柜问道：
“我记得去年，好像这个颜色，市面上有更鲜艳靓丽的颜色呢，你这没有吗？”
“有倒是有，不过——”，女掌柜虽笑着应到，但有些犹豫，
“实话说吧，如果是别人做生意，您要哪样，肯定就给您哪样了。”
她似乎下定决心：
“不过，我刚才听您说，那个惠妈妈是个难得的福气人，我就多一句嘴。
那个颜色是去年才新出来的。
如果是给小孩子穿的话，我建议还是慎重一点。
用这些我们常用的染料染出来的更稳妥些。”
女掌柜柔婉地劝道。
“可是那个更时兴，更漂亮呢，惠妈妈抱着孩子出去，不是更有面子吗？”
高个公子有点拿不定主意，问他的同伴。
角落里的婆子似乎对这句话有所触动，抬起头来看向公子身后的布匹。
“傻子，你送回去的东西，惠妈妈肯定恨不得天天让孩子穿着”，
俊俏公子说着，站起来敲了敲同伴的头：
“如果真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你岂不是千古罪人？”
同伴被敲得一愣，婆子似乎也跟着一愣。
高个公子思考了一下，点点头：“好吧，那就按你说的吧。”
女掌柜吩咐伙计将公子选好的布匹包起来。
这时，去请大夫的伙计回来轻声禀告。
女掌柜听完，满脸歉意地到婆子身边，商量着问：
“婶子，真是对不住，大夫那边有点忙。
您看，我们是坐车过去大夫那边呢，还是在这里等着大夫忙完再过来？”
婆子眼睛正落在左边不知名的角落陷入沉思。
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指，此刻正将衣角越攥越紧。
闻言，她愣愣地抬头，恍惚地看了看门外的天色。
眼睛停在左上角，思考了半晌，才低声说：
“去医馆吧。”
“好嘞，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扶着您去医馆。”
女掌柜这边厢刚扶着婆子登上马车，店里那两位公子对视一眼，也立刻跟着出门去，抄近路从后门进入了一个医馆。
片刻后，一个人急急地跑上城墙，低头对顾都尉身边的小魏耳语几句。
小魏赶紧几步来到顾都尉跟前汇报：
“将军，刚来消息，卫大公子和赵世子，与邹婆子刚在一个绸缎铺前后脚一起出现。
现在又先后去了一个医馆。”
顾都尉听罢，转身走下城墙，低声吩咐：“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