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喜从天降
太傅府的湖心小岛,闲逸岛上,卫婉儿正在药房里忙碌。
窗外,腿脚已经利索多了的小虎子,正追着一只肥鸡满岛跑。
小虎儿其实不饿,只是追着玩。
但是肥鸡不知道,只能惊恐地扑棱着翅膀,恨不得飞过湖去。
好不容易发现有一座桥,刚想夺路而逃的时候,发现桥头正昂首盘踞着一个更为恐怖的地头蛇。
小碧儿绿莹莹的眼睛,正毫无温度地盯着它。
肥鸡发出一连串惨绝寰宇的尖叫,前有蛇后有虎,天地间哪里有它的容身之处。
绝望之下,竟然跳湖了,湖面上留下几根鸡毛在水波中旋转。
“哈哈哈,哈哈哈——”
赵淳坐在树上看戏,看到这一幕乐得他直拍屁股下的树干。
没想到,“咔嚓”一声脆响。
屁股下的树干没经住他的蹂躏,毅然决然地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啪叽”,“噗通”,赵淳的屁股狠狠地与大地拥抱在一起。
赵淳正开口大笑的嘴型还没来得及改换为“哎呦”的叫唤。
就听身后“哈哈哈”,清露笑得要打滚的猖狂笑声。
卫婉儿在窗内看见这一幕,也忍不住想落井下石。
她刚抄起一盆水冲出屋子,正准备给赵淳泼下去,让他也成为落汤鸡。
结果就听到对岸传来一声声呼喊:“乖徒儿,乖徒儿,师父我回来啦”。
一个矮胖的身影从远处往桥的方向急奔而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徐徐走来。
哐当,手里的水盆,砸落在地,卫婉儿不敢置信地望向对岸。
上一世,师父和二叔是明年才从西域回来的。
呆立半刻,她反应过来。
“师傅”,“二叔”,她疯狂地冲上桥,往对岸跑去。
“师傅”,“师傅”,
“您怎么回来啦?”
“您怎么才回来啊?”
卫婉儿又哭又笑,又悲又喜,语无伦次,拽着孙御医的袖子,边哭边绕着孙御医看。
“师傅您的头发更白了,”
“师傅您瘦了”,
“小婉儿,你哭花了眼,看错了,他这样,你还能看出瘦来?”
卫二叔好笑地看着自己可爱娇嫩的小侄女打趣道。
“二叔”,卫婉儿扑倒二叔的怀里,
“二叔,你们可算回来了,婉儿想死你们了。”
她像小时候一样,把自己的眼泪鼻涕都抹到二叔的衣服上;
二叔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侄女使坏,也只是无奈地笑笑。
“哼,也就小婉儿能治你这洁癖。”孙御医对着挚友吃醋道。
“卫二叔,孙御医,我也想您们了”,赵淳也狂奔而来,看着两位长者喜极而泣。
“好,好,好,子坦也长高了”,孙御医摸着赵淳的头,慈爱地笑着。
“子坦,来,二叔考考你,看这三年,你学业有进步吗?四书可有读完?五经修得怎样了?”
“卫二叔,您饶了我吧!”赵淳高声抗议,
“哪有分别三年,一见面就灵魂三连问的?”
卫婉儿也被赵淳的委屈和囧态逗得破涕而笑;
赶忙邀请自家的二叔和师傅,上她的闲逸岛。
几人正在岛上互叙别情,卫太傅得到消息也赶回府内。
闲逸岛上,彻夜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经夜不散。
“卫二叔,您真的是被十张黑羊皮赎回来的?”赵淳不可置信地问道。
“哼,古有百里奚做五羖大夫,我如今被十张黑羊皮赎回来有什么?”
卫二叔面对孙御医调侃憋笑的表情,不以为意,潇洒地回道。
“哈哈哈,是是是,您比百里奚还多了五张黑羊皮,您更厉害!”
卫婉儿竖起大拇指,毫不客气地笑话自家二叔。
“说起来,这事真要好好谢谢顾家小子”,
孙御医感慨地说:
“也不知他怎么知道,我和你二叔被困在鄯善国;
他被从新勒城救出后,没直接回玉门关;
反而绕路带兵到鄯善国,威胁鄯善国王,才把我二人救出;
不然你以为鄯善国王真的十张黑羊皮就能放了我们俩?”
“可惜这次封赏没能厚赏他,不过,他能留在京城,也许对皇帝是好事。”太傅沉吟道。
卫婉儿听到顾将军的名字,想起来上一世临死前贼匪的呼喊,心下也不禁唏嘘;
上一世,就差那么一刻,也许他就能救她了,实在是造化弄人。
“对了,婉儿,这次为师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好东西”。
孙御医想起来一事,两眼放光地对爱徒说道。
“什么东西啊?”赵淳看孙御医得意洋洋的样子,立刻好奇极了。
“是一种我们中原没有的动物,在西域,它被称为草原雄狮,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动物。”
孙御医也不卖关子。
“哼,我们被救时,他正在为一头难产的母狮子接生呢;
那母狮子一胎生了四个,最后这个眼看救不活了,奄奄一息;
那家主人就把这个小可怜送给你师傅了。”
卫二叔对孙御医从堂堂御医沦落为兽医,也不失时机地调侃一番。
“在哪儿呢,我看看”,赵淳天然对小动物喜爱得不行,立刻看向孙御医。
“现在还不能带过来,等过几日,我再给它调理一下,身子骨更结实了再送过来。”
孙御医微笑着安慰赵淳。
几人闲话着别后诸情,丝毫不觉窗外已经日升月落。
清露早已进来把灯火熄灭,又布上了早膳。
大家正用着早膳,根本没有世家里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迂腐规矩。
正边吃边笑谈着,只听清露夸张地跑进用膳厅,
“老爷,老爷,天哪,有人上门了。”
说着两眼放光地看着小姐,“是来提亲的。”
“真的假的,谁啊谁啊?”赵淳立刻站起来,就往外走。
其他几人也纷纷放下筷子,疾步往岛外走去。
“他说他姓顾,是新封的右辅都尉。”
清露给大家解释道。
“哎呦,我就说这小子为什么一路对我们照顾有加,原来是盯上了我们家的小婉儿。”
孙御医感叹道。
“清露,快,快去库房寻十张黑羊皮出来,不,十张虎皮出来;
我还给他,居然只用十张黑羊皮就敢觊觎我们家的小婉儿,还他,不欠他。”
卫二叔再也保持不了世外高士的派头,气急败坏地说。
卫婉儿呆愣过后,也从屋里追出来,追上爹爹的步伐;
拽着爹爹的袖子说:“爹,我不想嫁人,您别答应。”
“哦,为什么?”
几个急于去前院的操心家长,齐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卫婉儿。
“婉儿,咳,虽然为师很舍不得你,但是,其实,顾家小子很不错。”
孙御医首先反应过来。
“嗯,婉儿,你不要被我影响,虽然我是不婚论者,但是我并不觉得你也需要单身”。
卫二叔也难得为自己的行为解释道。
“父亲,您说过我可以去做自己,做好自己。如今我不想嫁人,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认为这是我目前最幸福的事,就这么简单。”
“好”,卫太傅从女儿的眼睛里看到了坚持,
“等你想改主意了,再告诉我们,我们家的姑娘多晚都不愁嫁。”
卫太傅霸气地回答。
“谢谢爹。”
卫婉儿再一次为上一世的愚昧后悔,为这一世的重生庆幸。
“唉,可惜顾小子这次踢到铁板了。”
孙御医不禁为大门外的顾都尉默哀。
“我们家的女儿,想怎样就怎样,清露,十张虎皮不够,再加十张貂皮。”
卫二叔豪爽地吩咐道。
赵淳对这个慧眼识珠的顾都尉好奇极了,催着大家赶紧去前院。
卫婉儿看着走远的家人们,心里感动不已。
顾都尉被迎进正厅,他佯装欣赏厅堂里高悬的太傅书画,实则什么也没进到他的眼里。
他忐忑又期望,心里比面对西蛮的千军万马还紧张。
他双手不着痕迹地理完衣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选的月白色长袍。
嗯,毫无褶皱,上面精致的同色云纹不知能否符合卫太傅的审美?
他甚至想摸摸自己早上精心梳理过的头发,担心是否有乱掉。
他的小婉儿最喜欢美丽事物,无论人还是物。
上一世,当所有人都唾弃他,称他为顾阎王的时候,只有小婉儿眼里透出对他的惊艳和欣赏。
所以,虽然他向来认为男人不需要在乎容貌;
但此刻他却深深理解了那种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态。
今晨他特意在镜前花了一个时辰,换衣裳,精心打理须发。
尽管如此,但还是担心不能入太傅和婉儿的眼。
听到窗外传来行礼的声音,顾都尉赶紧疾步迎出去,恭敬地向太傅躬身行礼。
“顾都尉今日为何事而来啊?”
卫太傅表面不动声色,缓缓坐在上首。
心里却惊艳于顾都尉这足以照亮整个厅堂的容色。
心里暗暗可惜。
啧啧,小婉儿如果能和这顾都尉成为一对,那他未来的外孙和外孙女,其人品容貌岂不是金童玉女也难及?
可惜啦,唉,想得有点远。
顾都尉起身更加恭敬地再次行礼,
“末将今日冒昧登门,实是因为钦慕贵府小姐,特意上门求娶,愿结两姓之好”。
顾都尉停顿一下,耳根有些泛红,略显羞涩地说,
“婚姻之事,本应由家中长辈出面;
但因末将多年未曾回京,京中没有可托之人;
为表慎重,末将路上已经修书给茂陵家中长辈,请其专程来京提亲。”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有点紧张地说,
“今日末将亲自登门,是先来表明诚意。
不敢求太傅大人应允,只求太傅大人知晓末将的拳拳之心。”
“这样啊”,
太傅捻捻胡须,轻抿一口茶水,然后慢慢放下,
“顾都尉少年英才,又出身世代忠良之家。
我卫家本应十分荣幸。
但是可惜啊,小女年龄尚小,老夫还想多留她几年,所以暂时不做婚姻考量。”
顾都尉听完,呆怔了一下。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是失望,反而有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
他甚至暗暗为婉儿高兴。
她的家人能这样慎重,而不是草草地给她定下亲事;
这样,这一世,她就不会像上一世一样所托非人,遇人不淑了。
当然,这一世,小婉儿只能嫁给他。
“咳,顾都尉?”
太傅看着呆愣的年轻人,以为自己残忍地伤害了一颗炙热少年心,不忍地提醒道。
顾都尉反应过来,立刻拱手回道,
“末将不敢奢望太傅现在就将令嫒许配给在下”。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解释道,
“虽然听起来十分冒昧,但请原谅末将有些不能说起的前缘;
总之,末将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求娶令千金,此生好好对待她”。
他站直身体,眼睛直视太尉,表情慎重至极,掷地有声地说:
“为此,末将愿意奉上所有,只求令嫒垂青;
无论历经多久,哪怕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末将都将等她,不改初心。
末将在此起誓,此生只娶她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无论将来如何,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人。”
“你说什么?”太傅惊得差点站起。
“如果婉儿不能或不愿生育呢?”
旁边的孙御医实在是忍不住插话,他满脸不可置信地问顾都尉。
因为他知道顾都尉可是早年就丧父,家中只有他一脉单传;
如果此生无二人的话,那他的乖乖小徒弟,岂不是生娃压力巨大?
“末将此生如能得令嫒相伴,已是邀天之幸。
至于生育一事,一看令嫒意愿,二看天意;
如果有则是吾家之幸,无则是天命,不可强求”。
顾都尉朝孙御医躬身施礼后,转向太傅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继续傲然挺立,骄傲地说,
“况且,我父亲虽只有我一子;
但是我顾氏族中却英才辈出,不缺人才;
我母亲和我都不是执着于此的迂腐之辈。”
卫二叔看看自家大哥,再看看挚友孙御医。
看到他们几乎快要掩饰不住自己的纠结可惜;
暗中深深唾弃这二位的定力,实在是太容易被诱惑。
看来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咳”,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顾都尉的诚意我们都知晓了,但是实在是我家侄女年龄尚小,我们暂不考虑。”
得,一锤定音,别啰嗦了,再啰嗦下去,他的乖乖小侄女说不定就被她爹她师傅给卖了。
果然,卫太尉和孙御医脸上那一副纠结的表情,立马变成了一种尘埃落定的失落。
卫二叔狠狠地给那两个不顶事的老头子几记眼刀,喧宾夺主地举茶送客。
“末将不敢奢求现在,只求将来贵府考虑令嫒婚姻之事时,记得末将一直在随时等候。”
顾都尉态度诚恳地再次躬身。
等跨出太傅府大门,顾都尉一改历来从容不迫的表情。
不禁暗暗吐出一口气,觉得后背出了一层汗,他回望太傅府的后院方向,
“婉儿,这一世,我上门提亲了,我再不会让你所托非人,这一世,我来护着你。”
是夜,有两个男人伫立中宵。
一个在太傅府外的静巷中,遥望卫婉儿小院的方向。
一个在皇宫高墙深院的寝殿窗前。
寒霜皆打湿了他们的发梢,两人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