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解毒
甘草阻拦不及，只得赶紧扶着皇帝哥哥坐下，依在皇帝哥哥膝边。
“皇帝哥哥，这个药丸看似无害，但实则毒性比你以往所中之毒都要厉害数倍；
这些新的毒药会依次在您体内流转，从现在开始的两个时辰内”，
甘草顿住，咬了咬牙，抬头尽快交代：
“您会先如烈火焚身，后又置身万年冰窟，最后如沉入万丈深海，窒息不能呼吸；
期间还会万蚁钻心，呕血不止。
不仅如此，在此后的一年内，每个月的今日，便都会承受如今次般的痛苦；
虽然这次我会以银针控制毒性，努力不让毒性失控”，
“但即便如此，其中的痛苦仍然非凡人所能忍受。”甘草勉强说完，流泪不止。
“莫担心”，皇帝哥哥用手指轻轻拭去甘草的眼泪，“这比我将在三月后毙命已经好很多了。”
“你做的已经非常好了，我们的小婉儿已经是天下最好的神医了。”
“哪有”，甘草将脸埋进皇帝哥哥温柔的手掌，深恨自己想不出别的更轻松的办法。
她的眼泪不断滑落，很快沾湿了皇帝哥哥的衣衫。
皇帝哥哥轻抚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轻轻抬起。
他用肯定、温暖、如同牢不可摧的岩石一般的坚定眼光，温柔地注视着她。
轻声对她说：“小婉儿，你要相信你自己。”
甘草起伏澎湃的内心在这坚定中，慢慢安定下来，目光渐渐变得坚强。
她咬着下唇，看着皇帝哥哥坚定地点下头。
她缓缓说道：“皇帝哥哥，你放心，这药丸虽然只能将毒发时间往后推一年；
但我一定会在这一年内，找到彻底解毒的药物，我一定能治好你的。”
“嗯，我相信婉儿你一定能，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你看，我不是在你的照顾下，安然地从七岁活到了十七岁了吗？”
皇帝哥哥呼吸开始急促，仍然笑着安慰甘草。
“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功劳；
虽说他行事有些不羁，但是对您的用心却再认真不过。”
“嗯，如果不是孙老的医术，我定然早就不在了；
但若没有你蕙质兰心地把苦药做成甜美的糖果，我肯定早就被药苦死了”。
皇帝哥哥难得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活泼来。
“如果这样，就算孙老医术再高，也无发挥之处了，是吧？”
皇帝哥哥都这么坚强，她怎敢辜负。
甘草一扫颓丧，再度昂起头，她深吸一口气，对皇帝哥哥说：
“皇帝哥哥，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施针了。”
皇帝轻轻点点头，強自平稳呼吸，微笑着说：“开始吧。”
甘草打开药箱，将装有银针的针袋铺开。
甘草紧紧闭了闭眼睛，睁开眼后，只见她神情庄重肃穆，眼内光蕴流转。
她紧闭红唇，抽出一根最长的银针，抬眼看向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对她鼓励地一笑。
她垂眸，抬手迅疾而稳定地扎向了皇帝哥哥的檀中穴。
随后手疾如飞，迅速地在心俞穴、极泉穴、内关穴、神门穴等处，一一扎上了银针。
将心脉护住之后，不过十息，皇帝白玉般的脸庞渐渐涨红，放置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挺直的背脊微微颤抖，皇帝紧闭嘴唇，闭上双目，默默忍受着这烈焰焚身之苦。
他的头顶慢慢升起白烟，皮肤汗流如注。
脖颈处的青筋蹦起，突突跳动，似要炸开。
他的颤抖越来越厉害，可他咬牙不语，面色愈加沉静。
一盏茶后，皇帝哥哥的嘴角有黑色的血丝滴落。
甘草迅速地将银针自胸前扎向背脊。
皇帝哥哥的汗慢慢止住，涨红的脸旋即变得惨白。
身上冒出寒气，咝咝作响，汗湿的衣衫，被结出的冰霜冻住。
突然，他一口黑血喷出，溅在三尺之外，随后不断呕血，内侍端着的唾盂都快接满了。
皇帝依然不语，紧闭双眼，神态极力保持安然。
虽然全身颤抖不止，但仍然背脊挺立，只是不断紧攥的双拳中，渐有鲜血渗出。
甘草实在是心疼不已，她忍不住跪在皇帝哥哥膝前。
将皇帝哥哥的拳头打开，将自己的手放入了皇帝哥哥的手心中。
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皇帝哥哥的手上，如珠玉溅开。
皇帝哥哥睁开眼睛，目光垂视着她，嘴角艰难地泛起一丝笑容，虚弱地说：
“小婉儿，你给我讲讲宫外的事情吧。
小时候，每次我疼得忍不住的时候，你就给我讲宫外的事情，我就不觉得疼了。
可惜，后来每次你来后不久，太后就会过来。
已经很多年，没有机会听你慢慢给我讲外面的世界了。”
看着皇帝哥哥苍白的脸和嘴角不断滴下的黑血，甘草掏出巾帕给他轻轻擦着嘴角，哽咽着说好。
她轻轻地讲着京城的通衢大道和小街曲巷。
讲着达官显贵，王侯之家的繁复热闹，也讲繁华之下的市井百态。
有探丸借客的杀手们的不法之事，也有仗剑行游的侠客们的义举。
有百姓家长里短的辛苦操劳，也有歌舞升平的销金窟。
有她爱吃的酒家和糕点铺，也有时下流行的钗裙首饰；
有学子的青涩高歌，也有淑女的多情爱俏；
有山外青山楼外楼，也有放马奔腾的壮阔草原。
皇帝哥哥听着她的描述，看向窗外，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和呕血之后，皇帝哥哥看向甘草；
他握紧甘草的手，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定地说：
“我定能扫平奸佞，让世间太平，让百姓安居，让学子一展所长，让天下衣食无忧。”
甘草重重点头：
“嗯，皇帝哥哥，我一定会生活在您创造的太平盛世之下；
肯定会为天下苍生带来幸福和安宁。”
皇帝哥哥再次转目望向窗外的天空。
虽然身体仍然在颤抖，嘴角的黑血依然不断滴落，但他的神情却更加从容优雅。
甘草竟觉得此时此刻，皇帝哥哥身后有繁花盛开，彩云萦绕，自己犹如置身一片祥云之上。
突然，皇帝哥哥的双手猛然一握，他身体猛烈地抽搐起来；
脸上青白变幻不断，仿佛不能呼吸。
甘草急忙又连扎数针；
皇帝哥哥在猛喷出一口血后，如玉山倾倒，终于力竭昏倒在甘草怀中。
旁边的内侍慌乱不已，连声轻唤：“皇上，皇上”；
甘草颤抖着手搭上皇帝哥哥的脉搏。
她一手拿着清水，极力不让水洒出来，又急忙往他的嘴里塞入几颗药丸。
她强作镇定，颤抖着声音，柔声唤道：“皇帝哥哥，皇帝哥哥”。
皇帝哥哥悠悠转醒，艰难地咽下药丸。
抬眼看见甘草满脸泪痕，他笑了笑，用艰难而低弱的声音，对甘草说：
“别怕，我还要为你创下一片太平盛世呢。”
“嗯”，甘草强忍泪水；
为了不让皇帝哥哥在忍受痛苦的时候，还要来安慰她；
她强作欢颜，继续刚才的轻松话题，说：
“我不怕，刚才我还没说完呢。
我最近新发现，将桑葚和梅子用蜜浸泡后；
取汁再调入蒟蒻粉，三蒸三酿之后，再加入药材；
新做成的药丸，颜色如紫水晶一般透亮，口感也非常好吃。
下次的药丸，我做成这种味道给你带进来，好不好？”
“嗯，好，只要是婉儿做的东西，都是世间至美之味。”
声音越来越低，甘草摸着他的脉搏，轻轻地银针收回。
将他缓缓地平置在炕上，为他拭净嘴角的血渍，静静地等待。
皇帝睡得并不安稳，也许他还惦记着太后不久之后便会回宫，两刻钟过后，他便醒来。
看见甘草正趴在炕边小憩，他轻轻展开放置在一旁的白色披风，搭在她身上。
披风并不合身，看得出来已有些年头。
但是保存得非常好，正是婉儿刚学女红时，为他做的一个披风。
上面绣着婉儿最喜欢的桃花，虽然针法稚嫩，但仍是他最珍爱之物。
每每夜深无人之时，他就静静地坐在窗前，轻抚着这披风，仰望星空。
回头看了看甘草睡得并不安稳的容颜，他的手渐渐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