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寿筵
转眼便来到第三日。
太傅父子二人早早便出发前往太尉府贺寿。
秋日清晨,并没有往常的秋高气爽,反而寒风凛冽,颇有点冬天提前到来的意味。
街边小巷里,瑟缩着三三两两的乞丐,畏惧地看着今天大街上明显变多的达官贵人,把身体往阴影里藏去。
“娘,那是金子吗?”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用手指着人群问道。
但他母亲马上捂着他的嘴,抱起他缩回了暗巷。
马车离太尉府还有三条街巷,就已经拥堵不堪。
前面香车宝马一眼望不到头,玉辇纵横,金鞭络绎催马,都是贺寿的人群。
大人们雍容雅度、剑履簪缨。
后面紧随其后的仆从手里都捧着金贵的礼盒,肩上挑着沉甸甸的礼担。
“听说今年有郡县官员的礼物,是一床象牙席”,队伍行进很慢,人群中传来低声议论。
“呵呵,那他可是白瞎了这一番心思”,有人压低声音嘲笑道。
“谁不知道那位府上,除了金子,还是金子,别的东西都不入眼。”
“是啊,今年我去打褭蹏金和麟趾金的时候,发现又出现好多种新样子;
工匠说,都是为了给那位送礼,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新花样呢,各家就怕被别家比下去了。”
卫瑗听了这些话,看了看爹爹黑沉的脸色,宽慰爹爹说:
“父亲,别为这种人生气,别看他今日闹得欢,以后和他拉清单。”
卫太傅看看女儿在那里挤眉弄眼的可爱模样,不禁失笑:“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卫瑗见父亲笑了,便又转头看向马车外。
远远便能看见太尉府中的画阁高耸入云,气势巍峨,可比皇宫高台。
眼见贾太尉这权倾朝野的态势,卫瑗不禁为皇帝哥哥的处境越来越担心。
待下马车,抬头一看,太尉府张灯结彩,画栋飞檐,华美异常,门前车马喧华,热闹非凡。
按理说,卫太傅本比贾太尉的尊位更高,但是今天太尉府的下人明显故意怠慢;
让卫太傅父子二人在门口等了很久。
卫太傅对这下马威不以为意。
卫瑗见父亲处之泰然的模样,強自按捺下心里的愤怒,与父亲谈笑风生起来。
终于被迎进府内,但见游丝绕树,戏蝶飞舞,竟如春天般,乱花迷人眼,娇鸟共啼花。
来到宴客的画阁处,更是绣柱璇题粉壁映,金碧辉煌,一副豪奢之象。
贾太尉被围绕在人群中心,正被奉承得哈哈大笑,周围的人群小心翼翼地赔笑着。
他身形高大肥硕,肥大的脑袋上,长了个尖嘴;
满脸黑硬的络腮胡,四肢偏又细又长,皮肤黝黑;
腰上系了一根硕大的金腰带,已经快勒不住那大腹便便的肚子。
张嘴露齿而笑时,白花花的牙齿外露,活脱脱便像一头野猪。
一头缠着金腰带的野猪。
卫瑗被这尊容逗得满腔怒火消散,忍不住快要笑出声;
忙低头掩饰,跟随父亲一起说着言不由衷的贺寿之词。
贾太尉看着面前这对父子,素日宿敌,如今也不得不低头逢迎;
不由得更加志得意满,趾高气昂。
他假惺惺地拱手还礼:
“我说太傅大人,你看我这里家宅兴旺,人丁兴盛的样子;
是不是比你那冷锅冷灶,孤家寡人的鳏居生活要好啊?”
他继续阴阳怪气,意味深长地说:
“你可别让你的皇帝学生跟着你学,这该早点大婚就早点大婚啊。”
卫瑗气得直磨牙,只听父亲云淡风轻地轻轻一笑:
“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各安其命,各自安好便罢”,不软不硬顶了回去。
贾太尉一听知道自己比嘴皮子肯定比不过,暗骂一声:“老匹夫”;
转身不理卫太傅,傲慢地走开,继续享受他的奉承大宴去了。
卫瑗双拳攥紧:臭猪猡,让你猖狂这一刻,待会儿就让你好看。
待到吉时,众仆众恭立两旁,高声齐喊:
“老太君到,祝老太君福禄欢喜,长生无极”。
先是三对衣着精美的丫鬟在前开道,再是八人抬着肩舆,来到画阁前。
两个丫鬟跪请老太君下舆,抬舆之人散去后,另有大丫鬟引着老太君下舆。
一时画阁和庭院中,香烟缭绕,花影缤纷,鼓乐声喧,众人贺寿声连绵不绝。
老太君进阁端坐紫檀锦座之上,头顶灿烂金凤冠;
不仅手镯是巨大的实金镶宝,连衣服上也是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疼。
卫瑗连眨了好几下眼睛,连连懊悔:
“失策啊失策,怎么没事先准备一些滴眼睛的药水,真是可怜我的双眼,快被闪瞎了。”
众人开始纷纷献上寿礼。
先是太尉府众人,太尉一出手就是九盘个头巨大的饼型金;
把老太君高兴地连道几声“好,好,好”。
余下儿孙辈也无一不是金钣,金碗,金尊。
总之,整个家族主打一个“壕无人性”,“金贵无比”。
卫瑗在一旁憋笑鄙夷腹诽了一万次;
可又想起前世临死前,在越州和一路上看见的百姓穷苦景象;
都是因为这太尉府的生辰纲越刮越烈,让百姓生活越来越艰难,就又恨得牙痒痒。
轮到太尉府大孙女时,这个粗壮妇人,继承了太尉府的传统黑面皮;
她领着自己面白清俊却苍白憔悴的夫君上前,献上一个雕刻精美的金香炉。
香炉不仅个大,造型更是美轮美奂,香炉上有很多细小的烟孔,此刻正云烟雾绕,好像仙境。
“淑儿有心了”。
老太君看着这个明显又贵重又精美的贺礼,乐得合不拢嘴。
“这是夫君亲自画图,又盯着工匠反复雕琢的,只希望祖母笑口常开,长命百岁。”
说完,面上含情脉脉地看向夫君,实际袖子里暗暗使劲,拧着他夫君的胳膊,嫌弃她夫君今日表现不好。
她夫君忍着痛,苍白着脸,恭敬地向老太君再度躬身:
“孙婿惟愿老太君灵椿好在,福全九五。”
一副强装的君子风范。
卫瑗看着这人面兽心的伪君子,实在辣眼。
可知道今日便是他毙命之期,便转眼懒得看他。
谁知一转眼,看见一个更可恨的。
只见贾毓贞站在尚未出嫁的孙女队伍的最前列,在一众年龄尚小的女孩子里面鹤立鸡群。
她头戴金色宝冠,两个巨大的金耳饰快把耳朵豁裂了;
脖子上还有金项圈配璎珞,彩锦帔帛用两个沉甸甸的金臂钏固定;
整个人的打扮,端的是一个珠光宝气,富贵逼人;
可惜配上家传的粗壮身子,黝黑面皮,略显凶蠢的丑面容;
真真成了一个巡夜的母夜叉误闯人间。
卫瑗看着她珠胎暗结的肥硕腰身,不禁心里恨极。
这么丑陋、品行败坏的女人,居然还想硬赖上如神仙一般的皇帝哥哥;
想想都令人恶心到姥姥家,简直可恶至极。
她不由地手心暗暗翻转,一旁的父亲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按捺住想要立刻出手的冲动。
晃得人头晕眼花的冗长献礼环节终于结束。
收获足以顶小半个国库的太尉大人,这才开恩让众人到院子里听戏玩乐。
老太君也在众人簇拥中,穿过廊道,来到台阶高筑、专门看戏的八角亭中。
为方便众人观看,亭两侧,呈圆形次第安排有坐席。
众仆中手持金壶金盏穿梭其间,川流不息,服侍着众多宾客。
场地中央,铺着来自遥远西域的圆形彩织巨毯。
在巨毯中央高竖起一只车轱辘。
上面站立着两只灵巧的猴儿,面部灰黑通身赭红,上身无衣,下着彩裙。
此刻正一个在下,以“金鸡独立”的方式“叠罗汉”。
在它头顶上站着一只更轻巧的猴子,正在随着轱辘旋转。
彩毯四周还盘腿坐着四只猴子,有拿着笛子的,有吹排箫,有奏筚篥,有弹琵琶的;
还有一只鼓架于胸前,准备站着打节拍的猴子;
最旁边一位,貌似是指挥的人,却俨然是太尉府的一位曹官。
他满脸阿谀奉承,不断朝亭内打躬作揖。
待到老太君在亭内坐定后,只见他手一挥,一众猴儿便开始演奏起来。
轱辘最顶上的猴子,身姿灵巧,动作夸张,尽情地翩翩起舞。
其余手持乐器的猴儿,摇头晃脑地吹弹演奏,神情沉浸享受。
四周观看的宾客,观察着高坐亭内的众人脸色,纷纷鼓掌为众猴儿捧场喝彩。
场面热闹至极,也滑稽至极。
随着乐声越来越欢快高昂,进入高潮,那位曹官高唱:“仙猴献桃”。
跳舞的猴儿,不知从哪里捧出一个金桃,跃下地来;
一手拿桃,另一手举过头顶,放至眉间,向四周瞭望。
曹官笑骂一声:“呆猴儿,有眼不识泰山,老太君在那里呢,还不快去”;
同时双手朝亭内一揖。
猴儿抓耳挠腮,挤眉弄眼一番,双手捧桃往亭内而去。
众人看得有趣,不禁轰然大笑,高声喝彩。
此时卫瑗袖内的手腕轻轻翻转,正在上台阶的猴儿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四仰八叉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