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穗穗
“阿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闵窈长长的睫毛上下不安的扑腾着，许久未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倒是使得她极不习惯。
“殿下，不谈此事可以吗？”
闵窈低头退了两步，眸光黯淡了许多，淡淡说道。
景烨的眼底划过些许心疼。
他的表妹姜懿，曾是风华绝代，高门求娶的北昭“棋圣”，是令他骄傲的存在。可在两年前，她先是封棋，后又抛弃了“姜懿”这个身份，化名为闵窈，随他入了宫。
景烨嘴上嗫嚅
闵窈虽是世家贵女，自幼与北昭的提刑官宋珏定了亲。
可如今她已抛弃了“姜懿”这个身份，又躲进宫内两年，如今已然过了好说亲的年龄，景烨实在是不舍她在宫中熬成老姑娘，几番敲打，可闵窈始终无成婚的打算。
“阿懿……”景烨又唤了她一声。
“殿下还是唤下官闵窈吧！众人皆知，姜懿两年前便病逝了，如今何来姜懿？”
闵窈低眉淡淡说道。
见她如此抵触，景烨也只好收住这番心思，说道，“既然你如此不愿，那我便不说了。但宫女杨婵之案，非你闵司籍之事，不管你是出何目的，为了何人，表哥不希望你搅和进来”。
闵窈微微皱了眉，可还是回了一句“是”。
“不过本宫会下令由宫正司重新查办此案，你勿掺和就是。”
“是”，闵窈恭敬应道。
景烨见她如今低眉顺眼的模样，眼角眉梢荡开一抹怜惜之意，他许久没有听到眼前人唤他作表哥了，景烨再瞧了她两眼后，便是没说话准备离开。
“殿下请留步”。
在景烨走出两三步距离之后，听到身后人唤了他一声，他疑惑地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可有穗穗的消息？”闵窈上前了两步。
在闵窈的殷切目光下，景烨只是摇了摇头罢了。
……
这天夜晚，闵窈梦见了穗穗。
那年闵窈刚过十二岁生辰，父亲送了她一套棋局，她爱不释手，夜里于案前摆弄棋局。
穗穗慢慢走了进来，见闵窈认真于此，完全没分心理会她，心中颇是不悦，便是上前来出手将那棋盘给扰乱了。
闵窈皱眉有些不悦正要呵斥她，一回头时发现穗穗眼角通红，便是收住想要呵斥她的心思，转而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穗穗没有说话，独自坐在一旁。
闵窈站起身来，见穗穗不自觉的一直在揉着手掌，于是命令道，“伸手。”
穗穗不回应，也不伸手。
恼得闵窈伸手去拉过穗穗的手，摊开她的掌心，果然红彤彤的一片，挨过了戒尺。
“爹爹打你了？怎么了？”
见穗穗不回应，闵窈又往屋外去询问穗穗的贴身婢女——
“回大小姐，不是老爷，是大少爷亲自打的。”
在闵窈的心中，大哥姜焱平日不兴这处罚之道，何况姜焱素日便疼爱穗穗，如今怎么会打她呢，于是向婢女细问了清楚，才知缘由。
闵窈来到穗穗面前，说道，“你怎么可以顶撞爹爹呢？这是不孝。”
穗穗不理会，只说了一句，“姐姐，我想回家。”
她的这句话说得好生平淡，不哭也不闹。
“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要回哪去？”闵窈道。
“胡说，这是舅舅的家，不是我们的家”。
闵窈压低声音道，“叫爹爹，不要叫舅舅，跟你说多少回你才能长点记性。”
“我不要，我有爹爹。”穗穗不屑的回道，目光虚望着棋盘上的棋子，吝啬得不肯分一点目光在闵窈身上。
“可爹爹已经死了，为了你这条命，姜穗你能不能好好听话。”闵窈几乎吼了出来，她明明是多么有耐性的一个人，可在面对自己这个嫡亲妹妹时，却总是一点耐心都没有。
“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我不姓姜，不叫姜穗。你愿意留在这里当姜家嫡女，你当就是了，何必要拉着我，我宁可和爹爹一同死在刑场上，也不愿留在这偷生”。姜穗抬头正对着闵窈，铿锵有力的说道。
她刚说罢，忽“啪”的一声，姜穗的左脸出现了一个殷红的巴掌印，传入姜穗耳中的是闵窈厉声的训斥，“你日后再敢胡言乱语，莫说大哥和舅舅，我也饶不了你。”
窗外雷雨乍惊，闵窈忽然的醒了，她从床上坐起，又愣愣的发起呆来，自言自语道，“姐姐不当姜家嫡女了，穗穗你可以回来了吗？”
闵窈闭目，脑中皆是姜穗的模样，耳畔又浮现起她的吵闹之语，“我不叫姜穗，我不承认这个名字”。
庭院里的雨怒气冲冲的将窗棂敲打，将忿意喷溅进屋内。
闵窈起身执灯走去，看到这一番景象时，忽的想起那年那日母亲姜氏分娩时也是如此雨夜。
那年祖父入狱，父亲征战被俘，家中下人见府中如此惨淡，纷纷将贵重物品携走出逃。
姜氏早产，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绝了哭声断了气，产婆们得老夫人同意将孩子给埋葬了。而当姜氏醒来后，得知自己生的是个死婴并不相信，哭喊着要见自己的孩子。
在那个雨夜里，姜氏穿着薄薄的里衣，拖着病体，不顾外头的雷雨硬要出去寻自己的孩子，那时她也不知道这一胎是男还是女。
闵窈彼时才四岁，见母亲发疯般跑出府去，立刻拿起披风和雨伞，唤上几名下人，紧跟着跑去。
闵窈步子小，她们又跑得太快，便是摔了几跤后被人落下一段很长的距离。
府中总管金燕见势跑来将她抱起，并劝说她先回府，遭到了闵窈的拒绝，“不，我想去找母亲。”
于是金燕抱着闵窈紧赶着，见到的是姜氏在一个墓碑下疯狂挖着土的模样，周遭的婢女立刻将姜氏给拉起来，但遭到了姜氏的反抗。
闵窈唤着她，“母亲”，姜氏却没有给任何回复。
姜氏欲要剖土开棺，丫鬟们纷纷劝说“入土为安，不能惊扰死者。”
姜氏哭得伤心，极力挣开了她们的束缚，说道，“我的孩子没有死，她在哭呢，你们没听到吗？她在哭呢，你们你们别拦着我，我要带我孩子回家。”
金燕开口道，“夫人病了，你们快将她带回府中，请府医为夫人看病。”
“是”。丫鬟本是想恭恭敬敬将自家主母请走，奈何见主母如此疯癫异常，今日力气又大得很，三番几次将她们挣开。
无法，在总管金燕的默许下，丫鬟们纷纷拿下自己的披帛，合力将姜氏绑了起来。
在金燕怀中的闵窈忽然开口道，“姑姑，我好像听到了妹妹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