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江 安》
在下山的五年时间里,江安和师父看尽了人间冷暖。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游历人间,初下山时江安还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扎着辫子,手里拿着师父给她买的糖葫芦,俏皮地问师父:“师父师父,为什么我们不直接飞到那里啊?”
“我们要找的人他还太小,我们慢慢赶路,等他长大……”徐朔卿话说到一半就止住了,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说多了对她也无益。
江安年纪虽小功力却十分深厚,在整个凤岐山上踅摸一遍,能打得过她的人不超过十个,千万不要小瞧这个眨着大眼睛的小姑娘。十日内,飞渡浮舟行万里对她来说也不算是难事。
江安是徐朔卿的嫡传弟子,从她咿呀学语的时候,徐朔卿就把她带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这次奉师尊之命下山找人,本来也只是安排了徐朔卿一人,但是他不放心江安独自待在凤岐山,非要带着她一起下山,理由是保护自己,师尊拗不过他也就应允了。
其实江安虽然强悍,但还远远没有达到她师父徐朔卿的层次,这个理由谁都知道是他胡乱说的,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这是一个正当理由,一个是因为他在凤岐山上的实力地位,另一个则是因为当时的凤岐山除过他已经找不出第二个适合下山的人了。
夜已过半,江安躺在周家最好的一间客房里久久不能入睡,这屋子是周武夫妇为她忙活了一下午准备的,又是擦又是扫的,所有的被褥全部换成崭新的,为了防夜寒,周武还专门去到村里的猎户家里当场购置了一张狗皮褥子,张英子花费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仔细地清扫除味后才铺在江安的床上,在那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张英子就坐在一把小板凳上,她把狗皮褥子铺在一张矮脚桌子上,佝偻着身子,脸贴得很近,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清理着这张昂贵的狗皮褥子。
之所以只买一张狗皮褥子,是因为徐朔卿坚持不要他们破费,但是周武也坚持地一定要买,最后徐朔卿只好妥协,让他们给江安买了一张。
江安已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又跟着师父下山这么久了,多是待在酒肆茶馆和客栈这些人事之地,对人心还是有一定地了解的。
周武张英子他们之所以对她这么殷勤,温暖地替她想到了一切她所没想到的呵护,绝不是爱护自己,而是忧心他们的儿子,他们要用热情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诚心,好让自己师父可以专心地好好地去治疗好他们的儿子。
江安翻了个身,柔软的狗皮褥子温柔地抚摸着她嫩滑的脊背,她闭着眼睛想起了上午在路上周武背着儿子狂奔的情景,转瞬间,脑海中的画面又切换到了下午张英子为她清理狗皮褥子时的场景,她是那样的和蔼可亲,那样的用心,但都不是为自己……
她想着想着眼眶就湿润了,心里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从小时候记事起就一直在凤岐山,那里不缺吃喝,不缺锦衣,还有师父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她本应该是幸福的,是的,她的生活已经超越了人世间的绝大部分人。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自责起来,她这十五年里过得这样好,她不应该有所不甘,可是……她在无数个漫长的黑夜里都会被自己的心跳叫醒,那一刻,她是多么地想见到自己的父母啊,想象着他们会像刚才那张狗皮褥子滑过自己的肌肤一样温柔地抚摸自己。如果连这些想法都算奢侈的话,那就请满足她那个最平凡的愿望,她现在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
转天,徐朔卿早早地就起了床,走到周家院子里的牛棚旁边,他自从昨天见过那头牛之后就久久不能心安,那牛的身上透露着许多诡异,眼神似人一般灵动,好像下一秒就要说出话来了。
那头牛是花神用自己种的玉莲花和一滴鲜血和成的,其神力已经远超徐朔卿数百倍了,故而徐朔卿只觉得奇怪而不能知其来由。这是因为按道理来说,强者可以对弱者隐藏自己的力量,这头牛是花神所制作的,掺杂了神的意念,所以它能收敛住自己神力,不被弱于自己的徐朔卿发觉。
至于周辕舟,他身上虽然只附有战神一丝的残魂,但是只要他能学会运用他的神力,就只凭借着这一缕残魂他就能只手覆灭不周山!
是不周山!不是凤岐山!
不周山上有万神居住,他们中神阶最低的为七阶神,随便一个七阶小神就能轻易荡平凤岐山!
可想而知,周辕舟与徐朔卿以及以前因图谋他神力而想要加害于他的狐妖白玉,黑耀之间相差多少个级别,天地之差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周辕舟对自己的神力一无所知,也不能掌控它,所以他身上时时刻刻都在向外界散发着巨大的压迫感,普通人是无法觉察到的,只有人间的仙道,修炼成精的妖物,天上的神明,地狱里的魔族有可能嗅到他身上那诱人的气息。
徐朔卿站着细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但他凭直觉笃定地认为这头牛一定有问题,他并起右手手指,向上一划,就像是划火柴一样,他的指尖在浓浓的夜色中擦出来了荧荧的银色光点,他犹豫着要不要下手,他想试试这头牛有没有神力或者灵力。
神力是神明之力,只有天上的神仙才有,而灵力则是他们这些修道者依靠后天修炼所取得的力量,自称为灵力。不只是人,妖也一样,狐妖白玉,黑耀他们修炼的也是灵力。
灵力和神力最大的不同就是强弱之分,灵力受限于凡人本身,只能移山填海,而神力可以改天换地!
人间修炼灵力的至道者在神看来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物,与普通的凡人没有两样,都是想杀便杀,不会出现一点阻碍。
那牛躺卧在牛棚里蔑视地看着站在牛棚外面的徐朔卿,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倒是周家原本的那头老黄牛惊恐地低哞起来。
黎明前的黑夜,很静。
牛哞声唤醒了周家夫妇,他们屋里的油灯随即亮了起来,徐朔卿不得不收手,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武披着外衣举着灯去到牛棚里看了看,两头牛平静地看着他,周武也没有多想,打了个哈欠,却没有了睡意,反正也到了该起床的时候了,正好家里有客人干脆早起一会。
他走进屋里,让张英子去准备饭食,多做些来招待客人。
周辕舟这晚是和父母一起睡的,张英子把他脖子那块的被子给他掖好,对周武说道:“你把孩子看好了。”
虽然那个道人救了自己儿子,但作为一名母亲,她还不能完全信任他们,如果他们是伪装的人贩子呢?那不就成了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引狼入室了?
周武砸吧砸吧嘴应道:“嗯,我知道,你去做饭,我也不去干活了,就看着舟儿,地里的活让宋老五他们帮着做几天,给他们结工钱嘛!”
周辕舟睡到晌午还不肯起床,昨天被徐朔卿疗愈后,这一晚上他睡得很香,一夜无梦。
看着孩子暂时摆脱了病痛,周武和张英子就更加敬重徐朔卿了。
其实这只是徐朔卿的一点小手段而已,上次在茶摊那里,他就将一股无形的灵力传输到了周辕舟体内,做法封印住,只等时机合适时,封印随他心意解除,外来的灵力和周辕舟本身的神力相冲突便会让他生不如死。
徐朔卿的“治疗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将那股灵力重新收了回来。这是一种欺骗的手段,但是为了让周武他们相信自己,他也只好如此了。
吃完早饭后,四人在院子里闲聊。
“徐先生,还不知道您和江姑娘是哪里的人啊?怎么就来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周武问道。
“哦,我们俩都是祁国人,你们想必也听说了,我们祁国跟北边的炎国,西边的宋国经常打仗,所以我们师徒二人只好离开母国,来钦国避一避。”
这是徐朔卿随口乱编的一段话,但也是半真半假,他和江安确实都是祁国人,只是这一点江安并不知晓。徐朔卿对于江安的身世从来都是闭口不谈,整个凤岐山都不知道江安的来历,连江安自己都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甚至江安这个名字也是徐朔卿给她起的。
“看,我们家的小少爷可算是睡醒了,来,过来。”张英子向前伸了伸下巴,示意众人看向正屋门口,挥手招呼周辕舟出来。
周辕舟从门后面伸出头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又缩了回去。
“这孩子,平时也不怕生啊,今天这是咋回事?”
张英子走过去把周辕舟拽了过来,低手指向徐朔卿,说道:“舟儿,这位就是昨天救你的恩人,知道了不,快问徐先生好。”
“徐先生好。”
周辕舟机械式说道。
“还有这个姐姐,叫江姐姐。”
“江姐姐。”
周辕舟仔细地瞧了瞧她,竟是这样的美,比之前远远的那一眼要美丽许多。
十五岁的江安此时站在和煦的春风里,在正好的阳光下,如初绽的花朵,散发着青春的芬芳。她的眼眸清澈明亮,不同于凡物,闪烁着对眼前小男孩的好奇之意。她的脸庞清秀可人,轮廓柔和唯美,皮肤白皙细腻,透出一种自然的红润,如同朝霞初升时,晚霞西落时的娇羞。
她的身材苗条修长,犹如二月的柳枝般柔美。每一个举止,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少女的灵动与活力。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流淌,风吹起波动,像大江大河般翻涌着,阳光在黑色绸缎上聚集着,星星点点,闪烁着光泽。
十五六岁的少女对于稚嫩的周辕舟来说已经是成熟的女性了,他并不觉得少女和妇女有什么不同,唯一有区别的可能就是少女的眼眸要更亮一些,身材更细挑一些吧。
他不由地看得久了点。
“啊!”
张英子伸手掐了一下周辕舟的脖子,疼得他喊了起来。
“看见漂亮姐姐就一直盯着人家看?不礼貌!”张英子教育道。
江安就在一旁“咯咯”的笑着,声音轻盈悦耳,那笑容温暖而甜美,如同春天的阳光,她的眼睛弯成月牙状,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周辕舟喜欢亲切的人,所以当他从江安脸上看见宽容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喜欢上了她,当然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一种类似于自己对母亲的情感,代换过来可能就是简单的弟弟对姐姐的喜爱吧。
她的眼睛和笑容表达出了她内心充满了善良与纯真,这一点,作为一个同样单纯的孩子,周辕舟是最能理解的。
美好的事物总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周辕舟被张英子打断后,突然脸色一变,双腿紧绷,焦躁不安地盯着母亲。
“又难受了?!”
张英子被吓得脱口而出说道,引得其他人也快速地围了过来。
“娘。”
“我,我想上茅房。”
周辕舟害羞地红着脸,趴在母亲耳边,用小手遮挡住两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音调,用虚声轻语地说道,却还是被徐朔卿和江安听了个一清二楚。
憋了一晚上的尿早该撒了,只不过要去茅房就要从屋子出来穿过院子,这样一来大家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了,尤其是外面还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姐姐,那多丢脸啊!小小男子汉的自尊心让周辕舟一直忍着不出去,时间一点点推移,他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一点一点探出身子,想着慢慢地假装不经意之间地挪步过去,可是被娘亲发现了,又被叫过去给人问好……
“哈哈哈……”周武率先笑了出来。
“哎呦,这孩子,真是的……”张英子哭笑不得地说道:“想去茅房就去嘛,又没人拦着你说不让你去解手。 ”
“没有,我不是……娘……”
周辕舟用余光看到,江安正捂着嘴和肚子,用力地不让自己笑出来,他气得恼红了脸,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灰溜溜地跑开了。
众人的笑声持续地刺激着周辕舟,可在他们看来小孩子就是让大人逗的,五六岁的孩子哪里来的脸面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