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残魂重生》
自徐朔卿他们住进周家已有三日了,他每天都要为周辕舟“治疗”一番,每一次都要耗费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这对周辕舟来说是极度困难的一件事,因为在这漫长的一个时辰里,他要乖乖地坐在床上,不能乱动也不能说话,只能睁着眼睛看徐朔卿在他身上乱摸乱点。
他向父母抱怨,他想出去玩,可是父母总是微笑着坚定地拒绝了他。周辕舟觉得这种治病的方法根本没有用,那白衣道士就是来家里骗吃骗喝的,而那个漂亮的姐姐肯定也是被他胁迫的,你光看她站在那个老道士旁边连笑都不笑,总是冷着个脸就能想明白了。周辕舟在心里就是这么想徐朔卿的。
不过周武和张英子倒是非常认可徐朔卿的“医术”,因为每次治疗结束之后周辕舟都是活蹦乱跳的,精力充沛活力十足,而且这几天晚上睡觉时他都没有再做噩梦了。
反观徐朔卿每次“治疗”完毕后,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虚脱地扶着椅子慢慢坐下,这更让周武夫妇俩人心里感到过意不去,所以周武专门在村里开了一场席,请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们,他要把徐先生和江姑娘介绍给大家伙认识认识。
不出意外的,江安成了宴席的主角,虽然她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一边,尽量地远离人群中央,尽管周武一直在伸着手介绍徐朔卿,但是大家的目光好像是不约而同的一样,时不时地就会从一旁形容拘谨的江安身上扫过。虽然她并不在所有人的合理视线范围内,可这不妨碍有些人会“无心”地改变自己方位,强行让江安的身影倒映在自己的黑色眼珠子里。这改变的动作或大或小,小的无非是扭头,伸直脖子这些的,倒也还算得上是“巧妙”,而大的则是干脆直接搬把凳子坐在江安周围,肆无忌惮地用眼睛扫射着她,这其中几乎全部都是三十岁往上的中年男人,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还做不到这样的厚颜。
这让周武很是难堪,因为他已经注意到了徐朔卿的脸上开始变得难看,反而是江安依旧是平静如水,一直沉默不语的她这时反而笑了起来,乖巧地冲着周围每个人问好,她落落大方的姿态竟然让周围的一些男人产生了羞耻之心,他们害臊地搬离了那里。
是啊,江安的年纪恐怕跟他们这些人的女儿或者妹妹差不多大吧,她以如此纯真的笑容面对他们,笑吟吟地称呼他们一声“叔伯大哥”,让这些男人们瞬间为他们刚才的行为和想法感到无地自容。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是有心的,还有一些没脸没皮的光棍汉依然坐在那里高声地比划着酒令,自以为潇洒地一饮而尽,趁着仰头的那一瞬间,迅速斜撇一眼,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满足,有几个男人都激动地不小心把酒灌进了鼻子里,伴随着一阵突然的咳嗽或打喷嚏声,张英子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哎哎哎哎,我说刘老三,你坐在那干啥呢?!被风迷了眼了?喝个酒还能把你呛着了?是不是昨天晚上跑去山里掏蜂窝的时候被蜜蜂群蛰了鼻子?!头晕眼花的就赶紧回家睡觉去!”
张英子给个眼神,村里跟她关系要好的宋老五的媳妇立马站起来帮腔,道:“蜜蜂才不稀得蛰他们哩,你看看这一帮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尤其是那张脸,我家里穿线的针都戳不进去哩。”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惹得村民们哈哈大笑,那几个光棍汉也脸烧得不行,匆匆地溜走了。
江安面带感激地望着张英子,张英子则爽快地冲她挑了挑眉,笑了。
没有了那些膈应人的人和事,后半段的席大家就这么说说笑笑地愉快地吃完了。
傍晚时分,徐朔卿带着江安在甜井村周围转着看风景,俩人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师父,我们既然已经找到人了,为什么不直接带走他?”江安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在这里耽误时间,她心里想着,直接带走周辕舟易如反掌,凤岐山又不是没干过这样子的事……
徐朔卿看着眼前的山山水水,有感而发地说道:“多好的地方啊。”
看见师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低下头用脚尖使劲按了按脚下松软的泥土,吸满了一口气,想要继续追问。
“还记得吗?五年前你就问过我一次。”徐朔卿说道:“那次你问我,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
“记得吗?”
“我记得,师父。”江安的思绪被拉回到刚下山的时候,“师父当时说他刚出生,要等他长大后再来。”
“嗯,我是这样说的。”
“最近三天我不间断地摸索着那孩子身上的神力究竟如何,得到的结果和我们以前想的都不一样啊!”一抹不易被察觉到的忧虑从徐朔卿的脸上一闪而过,可细心的江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师父神情的变化,她知道了,这件事情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被处理了。
“师父……”
“之所以刚开始要等,是因为我们不能去冒这个险,我们错过了第一个,失去了第二个,这个孩子是第三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徐朔卿眼神散乱,好像陷进了深深的回忆里。
“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江安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是一种没来由的恐慌突然从她心底里冒了出来,让她坐立难安。
“近百年前有一场浩大的天劫席卷人间,说是天劫,不过就是神的私人意志罢了,随意驱使着我们凡人,屠杀,也要算做是他们的恩宠!”徐朔卿顿了顿,继续说道:“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天界出了一个大乱子,天庭的战神竟然被整个魔族围杀在地狱里!连他的神魂都被打散了,但他毕竟是战神啊,魔族即使倾尽全力也不能只用一次就彻底杀死他,还是有一缕残魂冲出了地狱,飘入人间。”
江安静静地在旁边听着,这些在她过去时也都有听过,但以前听得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然后自己再进行拼接和梳理,从来没有听别人一次性讲得这么完整过。
徐朔卿看了她一眼,说道:“那缕残魂落入人间的时候整个凤岐山都震动了,虚弱而强大神力啊,多么馋人,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助你超脱于人间,以神的姿态俯览众生!师尊立即布下了万象法阵引导着它前来,对了,那时候还没你。”
徐朔卿和他口中的师尊都是人间修道的至道者,早已摆脱了凡人短寿的束缚,不能说是达到了跟神明一样的与天地同寿,但也可以存续千年。徐朔卿今年也已经有二百余岁了,师尊就更久了,至于他到底多少岁,凤岐山上的人也没几个清楚,有说三百岁的,也有说五百岁的。
“师父,那后来呢?”江安着急地问道,趁着今天师父愿意说赶紧问。
“后来,呵呵,残魂确实被法阵引来了,师尊想做法把它收拢起来,供以后慢慢取用,却发现根本不行,我们力量太弱小了,只能看着他飘向外面。那时的它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丝自我意志和神力,为了保存自己,它迅速地附身到一个普通人身上,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这么的难得。”
“等我们找到他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他正在放羊,我们给了他一锭金子让他跟我们去凤岐山,他本来身体好好的,结果到了凤岐山反而很快就生了一场大病,还没等我们研究他体内的神力他就死了……”
“神魂在那个人死后就飘了出来,师尊赶紧让其他有天赋的徒弟接收神魂,他在旁边施法助力,几个人为了争夺这个资格差点打起来,可笑的是,最后他们也都死了。”
“都死了?!为什么会这样?”江安惊讶地问道。
“因为他们承受不住神魂的威压,接受附身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眼睛凸起,一脸惊恐的样子,我就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没人能救得了他们,看见第一个人的惨死,第二个人不惧反喜,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他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没过多长时间,十几个人都死了。”
“唉,没人能抵挡得住变成神明的诱惑。”徐朔卿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那个普通人可以活那么久?我们凤岐山的人不比普通人强得多?”江安不理解地问道。
“所以说他难得啊,竟然能和战神的残魂共存三年!”
“神魂飘了飘就又飞走了,第二次找到时他竟然在一个小女孩身上,我们又给了她父母一根金条买了她,带她回到了山上。穷人家卖儿卖女很正常。”徐朔卿想了一会又说道:“等了她十年,等她长大后我们才敢做阵法把她身体里的神力吸出来。”
“成功了吗?”江安脱口问道,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问的这个问题是多么愚蠢。
“刚开始很顺利,我们将灵力打入她的体内,逼迫她身体里的神力离体,虽然我们都灵力在它面前很微弱,可这毕竟不是它的本体,凡人的身体撑不住它的神力发挥,它只能离开,眼看就要完成了,那女孩突然撑不住了,出现了和那些人一样的表情,痛苦不堪,一口鲜血喷出,她也死了。”
徐朔卿讲完了,看向江安。
“所以说,师父最开始说得等他长大是为了确保他能撑住这个过程?”江安好像有点懂了。
“嗯,这是我最开始的想法,也是师尊的意思。”
“可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来到这里等他,而是要在路上耗费时间呢?”
“我一直在他身边,只是你没有发现。”徐朔卿说道。
“师父,你!你……”江安下意识地捂住嘴说道。
“我一直都在他身边,陪在你身边的是它。”
徐朔卿伸手摘下自己身上的玉佩,举到她面前,说道:“分别了五年了,几天之前它才回到我这里。”
江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父,又看他手里的玉佩,一脸惊愕。这么多年以来,陪在自己身边的师父竟然是一枚玉佩!
“师父,你……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安迟疑地问道。
“当时我带着你下山之后,就在祁国的一座城镇里找了家酒馆住了下来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城的名字叫即墨。”江安翻着眼睛回忆着说道。
“住下来之后,当天夜里我就飞身赶往这里了,我把我的一部分灵力注入这枚玉佩中,让它替我陪伴着你,至于说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呵呵,就在你来到这里的时候,看,那座山,几天前我们还在那里俯瞰着这三个村子,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吧。”徐朔卿笑着讲完,那灵力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分支,重聚到一起自然地就合二为一了。
“那……师父你为什么要带我下山,要让我在人间游荡五年?”
“你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我不想你整日都生活在山上,所以才带你下山来玩几年,这几年里你过得不开心吗?”
开心……
江安似乎从没有想过这件事,她也从来没有拿这几年的时光和自己在凤岐山上生活的日子做过比较。
师父的话不禁让她陷入沉思,人间虽然不如凤岐山上那般华美,可人间给她的感觉是真实的,一种脚踩在地上的踏实和安稳,凤岐山的人和物都是那么的飘忽不定,虚无的难以抓住。
在人间,她总能看见各样的景光,不论是欢声笑语还是泼妇骂街,回味起来都有些色彩,而凤岐山留给她的印象则是白粉交织,雾蒙蒙的一片幻象,很美,但却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是的,在人间的这五年,我很开心。江安心里如是说道。
“这个孩子是最特殊的一个。”徐朔卿突然的开口,打断了江安的思绪,“他不是神魂附体的人。”
“我们找错了?”江安眨着她迷惑的双眼看着师父。
“不,也不算是错,他是战神重生!”
“什么?!”江安惊呼道。
“他就是战神!本尊!”
徐朔卿用力地咬咬牙,仿佛在劝说自己相信和接受。
“我把灵力注入到他体内后,刚开始他虽然会很痛苦,可我发现他竟然在吞噬我的灵力!”徐朔卿缓了一口气,“这几天我每次‘治疗’他的时候,都会给他身体里输入一点灵力,输入多少他就能吞掉多少,他体内的神力需要外界的刺激和喂养,我想,我第一次给他输入灵力的时候就是在唤醒他。”
“可他,怎么会是战神呢?”江安还是不理解。
“他体内没有那缕残余的神魂了,只有无边的神力,他的魂魄就是他自己,就是那个小男孩自己的!”
“师父您是说……战神……死了?!”
魂魄消散,那就寓意着本体生命的逝去,在这一点上人,妖,魔包括神仙都不例外。
“是重生了,他放弃了自己原有的意志,转嫁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并与之融为一体。”
“周辕舟?”
江安猜想师父口中说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小孩子吧。
谁知徐朔卿听后反而微微地摇了摇头,“我想,应该不是他。”
“不是他?怎么会……”江安越听越糊涂了。
“天要黑了,回去吧。”徐朔卿讲累了,想累了,灵力被削弱的他也站累了。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染红了,远处的山峦被晚霞映照,轮廓变得朦胧而神秘,纵目远眺能看见远处有八座山峰依次排开,格外震撼。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清新的草木香气,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炊烟袅袅升起,与天空中的云彩交织在一起。偶尔传来几声鸡鸣犬吠人喊,却都表达了一个意思,唤着亲人伙伴回家,狗有狗友,鸡有鸭伴,人有什么呢?江安被日落前的宁静扰乱了方寸,忽地想起了自己,感伤了起来……
甜井村有条小溪,冬天是干涸的,夏天是饱满的,此时是鲜活如画的。那如少女手腕般细长的溪流被浸染上了一层晚霞,仿佛是一条清澈的血水,“哗哗”的流水声此刻在它外表的修饰下很容易让人想起来一副残忍的画面,一个美丽的少女用薄薄的刀片轻易地划破了自己的动脉,看着听着感受着自己的鲜血离开身体。
“哗哗,哗哗。”
诡异而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