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阮棠觉得以他画符的能力，不至于弄不出来一点动静来吸引注意，只不过他不愿意用而已。
朱元璋一摆手，道：“你怎么又到此处，猎场还有许多事要善后。”
暗沉无光的树林，近处有叽叽虫鸣，远处还有野兽吼叫，环境中充斥着危险的氛围。阮棠知道岳城刚才已经在周围画了符，但此时无光无热，对一般人来说都是极为难熬，他的腹部还插着半截箭，阮棠觉得心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烤得她心焦难耐，坐立不安。
朱允炆又嘱咐太医用心，等他走出营帐，看见太祖朱元璋缓步朝这里走来。他行礼，“皇爷爷。”
阮棠咬了咬牙，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一次又一次尝试去触碰他，也只能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无论她多想运用通术或者灵力，都没有任何作用。
朱元璋不置可否。
羽林卫看到倒地的岳城，高喊，“岳将军在这里。”立刻翻身下马检查岳城的身体和呼吸，见他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呼唤其他卫士前来帮忙。
阮棠对上他眼眸深处，那些平时读不懂的，此时好像懂了一些，她的泪水让视线都迷蒙了起来。
岳城被送到营帐中养伤，朱允炆着太医全力医治，刚把人抬去的时候，朱允炆就来看过岳城，他一脸焦色，那是装也装不出的。
朱允炆道：“高烧刚退，还需要静养。”
他没有说完，但语气冰冷至极。
理智告诉她，六百年后还好好的人，一只箭要不了他的性命，可理智归理智，只有她自己知道，看着他强忍着伤痛，她心急如焚，险些就要忍不住流下泪来。
“岳城！”
岳城吐了口气，声音都是哑的，“我还是算对了。”
阮棠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他的伤和脸色。
她茫然四顾，四周全是高耸的树木，山路狭窄，难辨方向。就算能辩方向也是无用，她根本不能碰到任何东西，也不能搀扶他。山野茫茫，他们好像被遗弃在这里，可就算彼此相对，他们也隔着千山万水，虚空如梭，根本无法相助。
她头疼地想着，到底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因为他刚才暴露的野心？
阮棠见他半天没有声音，只有粗重的呼吸，担心地问，“你还好吗？就没有什么办法叫人过来吗？”
朱元璋见到口供后沉默不语，喜怒难辨。身边人都不敢揣测他的意思。等把猎场搜索完，已经是第二日，再没有其他线索，其中几个刺客长相宽面塌鼻，从面相上看就是高丽人。朱元璋立刻一道旨意传去属国高丽，令严惩陈理，这件事就算审完了。
朱允炆这两日来岳城这里探望的很勤。从太医到卫士都知道，岳城是东宫的救命恩人。
这样难熬的时刻一直持续到天亮，阮棠看到天边曦光透来，立刻去看岳城，只见他已经依在石壁上，身体歪着，苍白无力，再没有平时那般冷峻霸道的样子。
朱元璋道：“让太医照看还有什么不放心，不需天天来此，你有礼贤下士这份心不错，也不必太过。君臣有别，不宜远也不宜太近。”
岳城咬紧牙关，身体重逾千斤，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看见阮棠一边哭一边去够他的身体，一遍遍不停歇，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用尽力气才抬起一只手，心里忍不住讥笑一下自己，竟还有这么无力的时候。
朱元璋目光扫过营帐，“此事不许再提，你才是你父亲的嫡长。记住我这句话，日后待他要比其他臣子更提防，此子心机深沉，又善隐忍，你仁慈宽厚，一有不慎就容易被他利用。我本来留他在你身边，是想看看他到底图谋什么，没有异动倒也算了，如果真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皇族之中，只有东宫朱允炆可以用这种亲切的口气与朱元璋说话，朱元璋也从不恼怒，他朝营帐瞥去一眼，“他如何？”
他的脸色很平静，声音却冷的透骨，还有一丝自嘲的笑意。
阮棠从卫士的脸上看出，昨夜的刺杀没有成功，朱允炆还活着。
岳城道：“只能等。”
“可他是父亲的骨血……”朱允炆艰难道。
耳边又听到一声。
“岳城……”她大声地喊。
阮棠别开脸，她刚才想说什么呢，好像正好是这四个字，她还想告诉他，明朝皇帝十六个，从太祖朱元璋到吊死煤山的崇祯，里面绝没有他。可是这话堵在喉咙里，面对他却无法说出来。
她转过身，就看见岳城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他微微眯着眼，露出的目光两人不寒而栗。
天色昏沉，暗色的穹空上并无月亮，只有稀少的星光。即使近在咫尺，也无法看清身边人的脸色。
其实这本就是历史该有的走向，朱允炆不会有事，可真身处其中之后，阮棠才知道，光是知道历史和身临其境的险境，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朱元璋骤然沉了脸，身边宦官一见，吓了一跳。祖孙两说话还从没见过皇帝这样的脸色。朱元璋一摆手，屏退左右。众人退开一段距离，给祖孙两个留了单独说话的空间。
任她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
她道：“你是不想暴露自己会用方士之术？”
朱允炆朝朱元璋看去，心里喟叹一声，知道这位皇爷爷虽然看着已经老态龙钟，确仍是择人欲噬的真龙，一发现有什么危险就会露出獠牙。
阮棠突然发现，其实他与朱元璋阴狠的一面还真有几分相像。
这次朱允炆看过岳城的伤，太医说岳城高烧已退，幸而没有伤到腑脏，接下来静养，以岳城原本的体质，两三个月就可以恢复如初。
岳城眉毛轻轻动了动，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腹部的剧痛已经逐渐麻木，他忍地太久，以至于身体都完全不听使唤，耳边听见有喊声，他浑浑噩噩，心想这次的算计可能要落空，真是得不偿失。
阮棠跟在岳城身后，听到太医说话，才知道朱元璋已经连夜来到此处，刺客的尸身都从树林中抬出，在营外摆了一排，还有两个活口被抓，朱元璋亲自命人去审，没熬过两个时辰，两个刺客先后毙命，口供直指陈友谅之子陈理，陈理已经被流放高丽多年没有消息。
何况——她担忧地看了岳城一眼，他的存在让她对未来也不是那么确定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靠近，她猛地抬头，“……有人来了。”
朱允炆皱了下眉头，半晌道：“岳城和他人不同……”
“岳城救你是为臣本分，你可以赏他奖他，除此之外，他与其臣子并无分别。”朱元璋缓缓道，“你要紧记这一点。”
两人就这样沉默相对，好像谁先说话就输了一样。
营帐内，阮棠站在帘后听得一清二楚，瞠目结舌之余还觉得心有点发凉。
朱允炆道：“有皇爷爷在这里，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哈）操心的。”
但到了深夜，周围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阮棠看不清他到底如何，越发的焦躁。
岳城沉默不语。
才刚开口，看着岳城的眼睛她却说不下去。
岳城却接着她的话头，“痴心妄想？”
“别哭。”他声音低的轻不可闻，阮棠把头完全俯下才能听到。他手微微抬了抬，不知想碰什么。
他搀扶着朱元璋离开，不再讨论岳城的事。
“岳城……”阮棠伸手要扶他，却怎么也碰不到他，心里又酸又痛，眼泪已经忍不住刷地往下掉，“你醒醒，别睡着了。”